没人知道谁放了那场大火,没人敢知道谁放了那场大火。
鞠良月只知道,那群身披银甲的士兵手里拿着刀剑,二婶和阿娘都在叫喊,弟弟在阿娘的怀里哭个不停。
那年的火烧成了海,火海里的人颤抖的向外伸出了手臂,火海外的人拔出映有红光的剑,像是压死悬崖壁上的人的最后一块石头,那些人的声音严肃而冰冷:
“擅自出逃者,杀无赦!”
逃?去哪儿逃?
逃与不逃,都是一死罢了。
大火烧了很久之后,渐渐变小了,弟弟的哭声,也渐渐没有了,阿娘走过来,把仅剩的小女儿抱在怀里。
外面的人开始收拾残局,野风吹过来,带着血腥子和烧焦的皮毛。
“娘。”
鞠良月不明白。
“爹爹不是大英雄吗?”
“阿月,月亮不总是圆的。”
人心啊,是会变的。
阿娘把她抱进水缸里,告诉她要屏住呼吸。
水很凉,缸壁却是温热的,有人扯断了快烧朽的木柱,水面上又掠过一片火红,噼里啪啦的声音,掺杂着女人疼痛的呻吟,响了一夜。
湿漉漉的鞠良月自己爬出来,在烧成炭的木框前呆坐到天亮。
太阳出来了,也没那么温暖,由黄变白又变的刺眼。
人们不断聚拢来又陆续散去,鞠良月只是端着玉佩像机械一样不断对人群重复着:
“我是鞠家的小女儿鞠良月,昨晚家里失了火,这是能证明我身份的玉佩……我是鞠家的小女儿鞠良月……”
最后官府里来了人,过了不久又有人把她接进了皇宫里。
一路上车马颠簸个不停,女婢们找来她从前样式的衣裳给她穿戴在身上,她轻轻的道谢,仿佛一切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鞠良月在皇宫里过了三年,锦衣玉食,珠帘华裳,宫里的牡丹开的好,硕大而艳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金笼里奢靡的空气。
而她却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里,那个冰冷刺骨的水缸里,强迫着自己屏住呼吸,隔一段时间才苟延残喘的换一口气。
她的石头依旧靠在她的胸前,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它说过话了。
几年前,它问她名字的意义是什么,她说是为了表示对这个人的重视。
可现在她会说,名字,代表的是一个人还尚存于世的价值。
名字是一本账簿,你的所有罪责和功赏都维系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上,你顶了这个名字,就能拥有这个名字帐下的所有荣誉和身价,同样也要承受这个名字给你带来牵罪与压力,而这些都是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失去了名字,可以变得清白,却也失去了冠冕堂皇的保护,甚至你脑海里的记忆,都不再属于你了,它们,都是那个名字下的人所拥有的。
她不想。那是可怕的。
鞠良月开始隐约明白当初父亲是怎么死的了,粮草不是说不到就不到的,鞠府也不是说灭就灭的,功高盖主,鞠伍这个名字下,有太多让天子忌惮的声望与能力了。
“阿月,你要出嫁了!”
及笄那年,它的石头又对她说话了。
是啊,出嫁了,礼乐,红烛,美酒,凤冠霞裳,她的石头还惦念着那顶永远搁置在记忆里花轿,而她已经走在麻木不仁的路上了。
“方清源,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烛光幽幽的,她的视线落在它的身上,可又像落在远方。
这个承诺太长了,对于一块石头来说,几十年不算什么。可对于方清源来说,他总觉得,这个承诺有些重了,重到让他无所适从。
“你啊,也不过如此。”
鞠良月笑了笑,把石头埋在了一碟干果里,自己重新蒙上了盖头。
屋外下起了暴雨,屋内烛影沉默的摇动。
能变的,又何止是人心呢?
沙沙沙
……
方清源再也没有见过鞠良月,那个笑的快乐的,和那个笑的痛苦的他都没有再见过。
他被随着那碟干果运出了宫,又被抛到了荒山野岭里,到了一个再也没有鞠良月的地方,一个再也不需要“方清源”的地方。
……
“你好,我叫……”
我叫……我叫什么呢?我已经,失去了名字的意义了。
……
“你好,我叫方清源”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么对我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