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四周弥漫着落拓的尘土味,风吹过来,长草微微的摇动,远远的地方是一片看不清的落霞。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孤孤单单的只是一只白鹭的自艾自怜。
“你好,你好……我叫……”
我喃喃着开口,发出的声音生涩,却无比熟悉,记忆凉凉的渗入心脏,有什么悄悄的痛了一下。
……
开元三年,天地尚顺。
这一年,大将军鞠伍三退蛮夷之族仪叵,力据塞守,大振民心。
同年发生的大事还有:苏都商贾集体南迁以抗议本地愈加苛厉的税负;淮北名妓楚姚姚一舞《霓裳》艳名天下;老皇帝龙威不减又新进了一批秀女。
还有,一颗石头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方清源。
“清源,娘说,女子及笄便可出嫁。”女童的声音软软的,对着手心里的石头胡乱的比划着,脸上带着温温的笑,有些憨傻。
“什么是及笄?什么是出嫁?”空空的房阁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的疑惑,清润又空灵,让人辨不出雌雄。
“及笄就是长大!出嫁,出嫁就是穿上我堂姐的那身好看的衣服,然后有一大群人跟你抬轿子玩儿。”小孩子却丝毫不意外,捧着那块玉色的石头眯着眼笑。
“好玩吗?”
“好玩!”
“那我能出嫁吗?”石头问。
“不行,女孩子才可以出嫁呀。”
石头沉吟了一会儿,闷闷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晚的月亮格外的亮,明明的月辉透过窗牖照进来,石头一夜都没有睡。不过没人知道,知道,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是石头嘛。
石头嘛,为什么要睡觉,石头,为什么要去学着人的情态,为什么要尝试去拥有人的情感呢?
没人知道,石头自己也不知道。
庭院里的柳絮连绵,春花秋月后又是一场场的飞红遍野。
石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它只记得,那一双小小的手把它从一片混沌里扯出来,又耐心的把它脸上的泥污抹去,那是一个它从未肖想过的世界,芬芳的,鲜活的,明亮的。
那是一双它再也不敢去奢想的眸子,清亮的可以遮去这整一个世界:
世间,唯有一花开。
她点着它尚未清明的眉心,笑音朗朗,像一株野桃,一只溪涧的黄鹿,水声泠泠如佩环,最后她说:
你的名字是,方清源。
佛祖久坐于菩提树下,一片青叶于无风之时缓缓飘落,佛祖说,悟了。
那一瞬间,石头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晓得了。
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女孩子日复一日对着他重复的“你好,我叫……”
“这句话有什么意义吗?”它问。
“我也不知道。”女孩子抬眼歪了歪头,对着它打哈哈。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有人伏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名字意思是,你很重要。”
再过了很久之后,又有人对他说:
“方清源。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人啊,当真是很奇怪的动物。石头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