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
山下守卫的弟子再报,敌方的阵营已是缩减了九成不止。这是“三寸金舌”引起的一场江湖闹剧,无论是谁,也不想再提起。所以那些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派都很有默契地离开了。然后顺着局势,那些浑水摸鱼之辈估摸着也摸不到什么好处了,也是静悄悄地离开了。最后那些无门无派和小势力的攻城死士失去后援力,也是离开了。
这在一些天竹人眼中,他们自己是胜了全天下的英雄。今夜山中不再戒严,也放开了酒戒,老的老泪纵横,少的热泪盈眶,把从山下送上了一坛坛酒喝了个精光。
此夜的天竹派,犹如富人区中的歌舞乐地,彻夜狂欢,彻夜不眠。
相比起山上的灯火通明,山门前依旧漆黑一片,山门上的灯笼,已经伴着天竹派传承了百余年,它从来没有给守山门的弟子提供多少光线。
赵掌门曾经也在这儿守过山门,几天前他还在这儿独挡千军万马,今夜他尚未痊愈,没有在山上狂欢,而是跟着今夜负责守山门的弟子又站在山门前。
远处的云雾依旧缭绕,几面孤零零的大旗飘荡在半空,依旧不肯离去。
那不是武林正义之辈,不是浑水摸鱼之辈,那么,他们只能是天竹派真正的敌人了。
就是他们,举天下之力,想把天竹派杀死。
天竹派素来心高气傲,不受别人待见,但是也绝对不会与别人结下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恩怨。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希望置天竹派于死地?
赵掌门感知到危险还没褪去,血洗荒南大地的场面依旧没有被完全避免。
就在赵掌门看着那边的时候,那边也有一个黑影,站在高台上,正眯着眼看着天竹山头,脸上充满了暴戾之气。
第二天清晨,万象更新。
吴夕躺在一张床上,先是动了动手指头,曲了曲腿,然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屋外,看到了湛蓝的天空。比起那一夜那墨色的天空,他更喜欢现在湛蓝的天空。但是总而言之,他终究再次看到了天空。
身上的毒已经被排得差不多了,只要再调理一下,他的身体将会健康如初。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解开这毒,还比预想的时间提前许多醒来。
他的床边有一根形如拐杖的木材,正是靠着这根木材,吴夕才能长途跋涉出现在陆远面前。现在他再次拄起这根拐杖,却失去了那夜健步如飞的速度。他越发感觉自己像个老年人。
吴夕慢慢地挪出小屋,觉得这世界似乎新了不少。
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人来告诉他,青石道人醒了。
青石道人无法下床,光是睁眼就需要很大的力气,因此他闭着眼,用满是褶皱的手,轻轻抚摸吴夕的脸颊。
“吴夕,血债要用血来还。”青石道人的声音犹如一道叹息。
吴夕跪在地上早已泣不成声:“找谁……我该找谁还……”
青石道人用尽全力动了动嘴皮:“蒙里国,西朗派。”
“好……好,弟子就是死,也要报此血仇。”
“不,你别死……本派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要传承下去……”
“好,我不死我不死,我们还要重振本派……”
“可能……我帮不了你了,对不起吴夕,我……我累了……”
“不要……师父,不要剩下弟子一个人,弟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本派掌门,一不可断了师门传承,二不可坏了师门作风,三……”青石道人憋的一口气尽数吐了出来,竟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手还没有从吴夕脸颊滑落,双眼却黯淡了下来。
吴夕抓着青石道人的手,颤抖的嘴唇却是说不出半句话。
从此以后,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伏在青石道人身上大哭,嘴巴张着却如哑巴一般发不出声音。他就这样哑着哭了很久,突然一阵悲泣,巨大的声音顿时传遍了天竹,把这欢庆的气氛尽数冲走了,把所有人的灵魂几乎从体内鞭打出来。数只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飞向天际,消失在了远方。几片竹叶被风儿一吹,翻滚着摇曳着,落在了泥土之上。
吴夕双手一抹,从眼眶中抹出了一滩血。
青石道人的墓没有墓碑。
吴夕一动不动就像化作了一块石头。
多少年后,“跪作师碑”的故事依旧在天竹山上流传着。
“那个弟子跪了三天三夜,就像是他师父坟头的一块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