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竹派中,哀嚎满地。
这天清晨,警戒仍在继续,换班井然有序,昨夜的几具尸体也被拖下了山。猝不及防地,几个人倒在了地上,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接着,倒下去的人更多了,一大片一大片地躺在了地上,或者左右翻滚,难以支撑,或者直接晕过去。
吴夕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想起一个词——哀鸿遍野。
山上的老医师忙前忙后地探着他们的情况,赵掌门下令把厨房和所有的水井封起来。吴夕看得出昨晚是被下了毒。
想不到对方已经到了舍命下毒的地步了。
山上立即换了另一拨人警戒,所有中毒者被抬进了山后无人的小屋里,一切还是那么井然有序。
紧接着,第二拨警戒的人捂着脸倒了下去,依旧是一片哀嚎。
原来他们的脸开始腐烂,大块大块地往下掉肉。脸上烂得不成人形之后,情况开始顺着脖子朝着身体蔓延。
这使吴夕想起了当年黑山镇里的那个犹如地狱的夜晚,镇上所有的居民都腐烂得不成人形,然而他们还没死去,脸上缺着一块肉,露出深深白骨,摇摇晃晃地向你走来。他们嘴里在喊着些什么,混合着痛苦的凄厉的惨叫声。眼前尽是这种,在土地里腐烂了几千年,然后爬出人间的魔鬼。
那天晚上他们无能为力,因为何安。这是他们一派人,多少年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这次,就是何安的追随者给吴夕的一次毫不掩饰挑衅,因为当年经历过黑山镇的那群人中,除了青石道人和吴夕,其余尽数被屠。这是他们挑明身份的契机,何安虽死,何安犹在。然而琴竹医派将不复存在。
既然是指名道姓的挑衅,吴夕只能接下来。自从那次回山后,吴夕的师父和师兄至少讨论出了五十种破解此毒的方法。吴夕一边飞奔向草药堂,一边努力回想着种种可行的办法。等到他气喘吁吁地推开草药堂的大门,他的脑子里已经准备好三十余种方案。
第二拨人的毒势很快被遏制住了,就在吴夕提笔写出第一拨人解毒的药方的时候,第三拨人也被抬了进来。
这是何安的追随者与吴夕的一场生死对决,是一场下毒与解毒的生死竞赛。
第三拨人没有在哀嚎,而是在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快炸开了——这句话不是在比喻,这是一种奇毒,如果不及时救治,中毒者会在一个时辰之内笑得肚子炸开来。
待吴夕查明真相,已是过去半个时辰。他们笑声渐渐弱了下去,更像是一阵轻轻的呻吟。这表明他们气息变弱了,若是没了气息,不需要待肚子笑炸,也是已经没救了。
吴夕深知,一个时辰这种理想的情况从来都是不会实现的。
他当即挂起穴位图,跟山上的老医师说了几个穴位,下针的方法,便急匆匆地抱着一堆草药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内,老医师早已起针结束。一锅锅黑兮兮的汤药被抬了进来,分别灌进了众人的喉咙中。那些人不再哈哈大笑,都沉沉地昏睡了过去。至此天竹派中人,包括之前的伤员,已是折了一半。
水井早已被投入大框大框的草药,没有被下毒的水井也被严格地围护了起来。
就算这样,第四拨中毒者还是出现了。
或许很快,天竹派就要山门尽覆了。
第四拨人身上奇痒无比,简直像千百个蚂蚁在咬着骨头。一般中了这种毒的人,都是不堪忍受选择自尽。这些人手指上全是血,全是自己的血。身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抓得伤痕累累,有些伤痕甚至已深到了骨头之上,即使这样,他们还是不停地挠着,指甲刮得骨头吱吱响。
在场不少人已是不忍心再看,纷纷掉过头去。一些人甚至拔出了剑,想让他们痛快地死去。
此刻吴夕却不在这儿,唯一有可能治好他们的人却消失不见了。
岳林跳到屋中一张桌子上,怒喝到:“把他们绑起来敲晕过去,若对本门师兄弟出手,当场诛杀。”
屋子里的人看着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的岳林,一时间竟愣了一下。
岳林举起掌门的令牌说:“掌门令在此,照做不误,违者诛杀。”他两句话一共用了两次诛杀,因为他心里发虚。这掌门令是吴夕刚才给他的,只是教他这样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正因为他只是个传话的,而他又是引起这场灾难的罪人,可他又知道自己传的话很重要,愧疚加心虚加硬着头皮等于豁出去,他自己不管不顾之后,反而在别人眼里显得特别有道理,所以这句传话执行效果特别好。
再说吴夕,他已打定主意要从根源上破了这次灾难。何安和他们相隔很近,又是死敌,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他知道何安若要下毒,一定不会选择水井这种显而易见的地方,那么这次,只要他在第五拨毒药发作之前,把剩余的毒药施用方法找出来并破解的,这场毒灾就会迎刃而解。
他的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已经排除了三种毒药。这很大程度上依靠他们与何安斗法的经验。当他探明第四拨人中的毒后,便已打定主意,要去排掉其余潜伏着的毒药,因为这次或许是唯一一拨可以等待的毒药了。这样对这拨中毒者或许不公,但是这是解决这一切最好的时机,现实容不得他多想。
牺牲一下这拨人,拯救山中所有人。这道很难的选择题,吴夕很快给出了答案。
如果是何安的话,完全不会留个自己这么大一个空子。
吴夕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速度。
再剩余的两种毒药,也被吴夕排除了。
紧接着第四拨人,吴夕也拿出来救命的药方。
一切看起来那么完美,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吴夕成了救世主。
吴夕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草药堂,感觉好像丢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等他从头到尾整理完刚才他解读、排毒的过程,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的演算着,他才知道自己中了圈套。
就在刚才,吴夕他自己很主动地把一种毒药植入了自己身体里。这个步骤需要九步,刚刚他正好解决了九种毒。这九个步骤完美地分散在了这九种毒的解读、排毒过程中,以至于吴夕毫无察觉。
原来这场毒灾只是个掩饰,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吴夕,只是吴夕。
何安和他们相隔很近,又是死敌,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了?
如果是何安的话,完全不会留个自己这么大一个空子?
原来一切只是他太年轻,太天真。
吴夕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他也早已演算出这是什么毒。
第一步,他的身体会变得异常坚硬,力气变得异常大,生命力变得异常顽强。
第二步,他的理智会丧失,变得嗜血成性。
第三步,他的身体会炸裂开来,把体内的毒物释放出来,使更多人中毒。
只需一剂毒药,就可以灭了天下。
何安叫它,灭世。
二十年前这种毒药现世,一剂灭了一座城。当时举天下之力,死伤了无数人,才把这种毒药从人间抹去。
创造这种毒药的是何安的师父,他早已死在了那场混乱中。不止是他,当初参与制作这种毒药的人都被屠杀殆尽。原本这种毒药不应该再出现在人间了。谁也没想到,何安竟然得到了他师父的传承。
如今再现人间的这种药,应该改名叫灭门,因为这是各大势力迫于十滴血的威胁下,想出来对付天竹派的最好办法。
他们真的疯了吗?还是他们已经掌握了这种毒药的解药?
吴夕拿起一把锥子刺向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刺不进。
那么,第一阶段也快要到此为止了吧。到了第二阶段,自己就是一个刀枪不入的杀人机器了。
真的就这样了吗?空荡荡的草药堂只有吴夕一个人。
吴夕发出一声怒吼,倒在了地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沾湿了。
天下钱庄那群人救得活自己吗?
天下钱庄在那场混乱中,是损失最大的一方。那么说明,天下钱庄也是束手无策吧。
那,就这样吧……
吴夕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