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芦山下原本是一片荒林,从前人烟寂寥得狠,但自从去岁那位天下第一宗师昭告世间今年五月十七将于此山上踏破天人门槛破空登仙后,这片原本的荒林便不再平静。
自去年七月到今日,蜂拥而至的江湖人士将云芦山自半山腰下的地方踏成了每年东风初来时各大州城外绿草如陨的青青原野,一批批得到消息的武林人匆忙赶来,只为了见证那位大宗师破空而去的场面。到得如今,云芦山下已扎营连寨围出了好大的气势。
“我当年曾见过这位大人,那时他在江东,还刚入宗师境界,却已连败江东四圣,被尊为东南第一高手。”
此时正将午后,烈日如灼。一筋肉虬结的汉子目露精光,遥望那位立于山巅,飘逸不似世间人的武夫,不自觉叹息。
云芦山不算陡绝,但江湖上这些武人却很自觉的为那位大人留下了超过半座山的空间,不仅是为了表示对这位“千年内举世无敌”的宗师的尊敬,更是因为这位准天人曾经在江湖上的名声颇恶,自七年前陆沧单剑杀入北地,连斩千二百欲来“除魔”的北方武者后,天下再无有人敢与之近身并肩,这位大宗师也被称为“杀生剑”。就连江湖上公认最具权威的《宗师榜》也为其留下了整整十大页的纸面来点评其战绩——这几等同于天下第二到第十宗师的总和。
甚至江湖人常言:天下宗师分为两等,除陆沧外余者尽下品!
所以当他放言世间将于今日登仙之后无一人敢不信,只因早有好事者已将其与古往今来唯二确有实迹的武道破空者佛陀与武尊并列,称其为真君!
“……我初次见这位陆真君却是在北地关外,就是真君单剑灭千人的那次——那一日北地五大高手俱灭,三十七门派尽亡。我这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画面。不过也正是从陆真君入北地那一日起,北地武道远不如南国兴盛……以一人压制一地武学风貌,这位恐怕是古今第一人吧……”
方才那叹息的精肉汉子旁,又有一矮瘦男子捋着长须叹道。
不远处有人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兴致盎然,也来加入其中:
“……不过这陆大君好像极突兀地从江湖上涌出来的,一出世便是宗师境界,却不知他之前又在哪里修行……”
“我到有些听闻……听说那位早先是青衣楼杀手……青衣楼早灭了,你没听闻也正常……就是陆真君灭掉的……”
武林人士也是有八卦欲望的,这一堆人的谈话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但却未有人注意到,山脚下不远处一片开阔场地,一个斗笠人紧紧盯着山巅处那人的身影——
微仰的面容清秀如玉,却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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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
陆沧微闭着眼,不知对谁说了一句话。然而此时独立山巅,身旁全无一人,俯瞰世间,又有何人能听到他的言语?
然而陆沧依然抬起了步子,下一刻,一步已经踏出了山峰之外!
山下一片惊呼,却无人发现早先那斗笠人已不知去向何方。
陆沧身上气息流转,抬头翘望苍天,连天边白日都似乎不敢与之对视,悄悄隐在了云层后面。
胸中真气流转,从未有如此的大自在大超脱之感,知道自己积蓄多年,早已踏出了那一步边缘,如今登天超凡不过只是水到渠成之事,此刻天下无一人能与之并立,就连天中旭日也不敢降威于己。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然而为何此时心中是如此的寂寞,脑海中急剧闪现的,却是那抹自十八年前那一夜风雷如骤后便再未见过的身影?
但是下一刻,陆沧再度睁开了眼,眼中再无一丝尘杂,唯有如同君王的威严与力量!而此时天边也万片白云坠下,化为锋利的刀刃向他切来!
天人八劫第一劫,乾天云劫。
呲呲!
无数道云刃落在陆沧身上,他却连眼睛都未眨,只冷漠地一步步迈向天间。刃刃加身,连他的衣裳却都斩不破。而这些云刃从他身周切过之后落至山巅,立时便削了半山去!
似乎意识到这毫无意义,下一刻浩大的黄色浪潮自天间卷起,将陆沧裹挟在中央,化为了一座城池般的囚牢,似乎想要将他生生挤死!
天人八劫第二劫,坤地土劫。
站在这囚牢中央,然而无论那坤土如何挤来,始终在陆沧身周三尺外徘徊,仿佛其间有莫名的伟力将其推开。
陆沧眯眼看着这坤土的四方房子,摇摇头,朝空弹了一指。
初始还静默无声。
下一刻这如同城池的囚牢便生生从中裂开!
那黑衣武帝立在空中,纤尘未染。
然而那坤土浪潮并未就此停息,遥远的天中似乎有着莫名的召唤,使得那坤土被引了上去,与从天而落的一座山岳隐隐的化形组合到了一起,大威势蕴于其中,引而不发。
“艮山镇劫?”陆沧冷冷的笑道,下一刻,朝天抬起了手,并指为剑!
“无聊。”
数百丈的剑气横空出世,在那山还未立下根基时便使其被一分为二。然而那剑气去势未止,尚且嚣张戾狠地冲天而去!
我有一剑朝天去,天公神君一并斩!
第一刹那,兑泽剧劫破。
第二刹那,巽风死劫破。
第三刹那,震雷元劫破。
第四刹那,坎水渊劫破!
四息破四劫,天下间从未有如此惊艳绝世之剑!
陆沧面色微白,即使是他,用出这一剑也颇有些吃力。但陆沧依然屏息看向了方才那一剑朝天斩开的细微缺口处,提气聚神。
那里正有一点一点的幽离黑漠的火焰如岩浆般渗出并向他涌来。
陆沧缓缓起手,以指腹按于眉心,面无表情,胸中真气激荡如雷。
天人八劫最后一劫,离火灭度劫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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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纤弱的身影自云芦后山峭壁上稳步前趋而上,带着斗笠的女子行于林中却如履平地,不多时她已站在了方才被云刃削了半山去的山巅边缘。
女子看着不远处空中那黑衣人静对苍火的情景,毫无声息地自袖中握住一匕。
她摘下斗笠,青丝如瀑,一时绝美。
名为柔然的女孩静静地看着曾经的师弟。悄无声息地对自己说:
“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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