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英雄!等等我……多谢仙子姐姐相救,在下无以为报,这样真的很抱歉,区区良心好过意不去……要不然,在下就以身相许好不好?”
“滚。”
“太狠了吧?就算你不想主动嫁我,我大不了主动娶你好了……别走别走!至少留个名字好不好——我先说,我叫陆沧,你不准赖皮!”
“……你,罢了……”
“……我叫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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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久不见啊,柔然师姐……”
“……是你?!……等等,你叫我什么?”
“——当然是师姐啊,自从当日师姐救了我,我眼前便时刻萦绕着师姐飘逸的风姿,凌厉的剑法。午夜徘徊时我总不禁想到,该是何等样绝世的宗门才能培养出师姐这样的人才。于是我经过无数次打听,三番五次寻找,才终于找到了宗门。而长老们也被我诚挚的热情和惊人的天赋所打动,一致同意将我收录门墙。而且,根据门中的规定,在我成为正式弟子前,我的领路人一直都会是师姐哦……”
“……”
“师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你能不能滚远一点儿,此刻我想一个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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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看我这招‘昙花一现’耍得怎么样?”
“你能不能不要把一朵剑花舞成一坨剑花?”
“那师姐你再看,这招‘浮光掠影’总像点样了吧?”
“确实像送死的样。”
“……好了好了,那这‘青萍倒雨’,‘飞白倚桥’,‘罗幕连山’……”
“别练了,我此刻深深地感觉本门剑法真是命途坎坷,本门已经前途无亮了。”
“……师姐,你此刻深深地打击到了我……咦,师姐你笑了!你笑了!啧啧,博美人一笑真不容易啊,这么多天来我还是第一次……”
“闭嘴!这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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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为什么要练武呢?”
“我?我,嗯……我挺想成为侠女的……”
“哈哈侠女……唔……师姐你又打我……”
“哼,给你点好脸色你就敢顺杆子爬是吧——喂,说说看,你又为什么习武?”
“我?我当然是因为师姐你啦!”
“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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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我在这里……”
“陆沧……”
“师姐,不用提剑了,你的剑法太弱……我说了别来的你怎么还来?”
“好吧好吧,那师弟就陪你玩会儿……”
“不过,这还真是无力的剑法啊。方才‘寸星关’一式若运力于剑尖则添一分凌厉。然后这‘落地挂’如上挑三分那我也不得不后退——啧啧,师姐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这一剑明显偏了方向,刚刚哪怕只是下三滥的武夫都可以顺便杀了你……”
“师姐,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做对吧?”
“很可笑啊,为什么人们总这么喜欢探究因果呢?我引狼入室,里应外合天衣楼使门派沦陷,我单剑杀了师傅,我偷袭执法长老,我给掌门下毒。这些事都已既定,又何必再去推根究底呢?我是个贱人疯子,抑或我有说不得的苦衷,或者我与门内某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多年隐姓埋名只为今日……这些于你我又有何意义呢?人毕竟都已死尽了。”
“……好吧好吧,师姐,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说罢……”
“我是江云宗普通弟子,是被你所救的富贵公子,是成天围着你转的小师弟,但我更是天衣楼一百零八青衣杀手之一。”
“很惊讶对不对?不过师姐,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你这么美,应该多笑笑……唉唉,你剑风怎么更狠了……”
“师姐,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话吗?就‘为何练武’那个?”
“当时我给你的回答其实是错的。”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
“我练武杀人,是为了不为人所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那楼里走出去,为了不为任何人所控制。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忍辱负重无恶不作在楼主的掌控下做尽恶事。不论灭人满门抑或杀妻弃子……只要能活下去,能得到自由……”
“柔然——我不叫你师姐了。你还真弱啊,我一意防守你都能被打落长剑。你走吧,我不杀你。”
“……但我会杀了你的,陆沧!”
“是吗,师姐?”
“那么——”
“——我等你来杀。”
——
——
独立山巅,长风呼啸。
衣袂被劲风吹得呼呼作响。
近二十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心头,陆沧遥望远处苍云的双眼不禁眯成了一条线。
他向山下望去。
数万武林人士聚于一处,天下宗师已近乎齐聚,近百年来江湖从未有如此盛景。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可陆沧心中全无半点喜色,茫茫一片只余默然。
双鬓微白的中年人负起双袖,俯瞰世间,身姿如神似仙,此刻山腰山脚无数高手齐聚一堂,各持兵刃静候这位天下第一宗师,陆沧却纵展眼力地凭双目于人群中寻找着当年那名女子,心中明静冷冽,却又不自觉黯黯想道,此刻你又在何处呢?
“我这一生,可说无憾,然而唯一后悔的便是遇见了你……不觉竟成我此生心魔。”
陆沧如此想着,想着当年的点滴,片刻后却又轻笑起来,“或许遇见你更应该说是我这一生最无憾的事才对?”
陆沧咧嘴轻笑,有些怀念,有些黯然。
当年啊……
陆沧寻找无果,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回顾自己这一生,忽然觉得那一年伪饰装佯,心怀叵测拜入门中的那一段时间,才是自己这一生最轻松的时光。
少时家破人亡,最后甚而被应该仇恨的对象收入楼中训为杀手,那些人都以为区区幼童记得甚么往事,却不知那年那孩子从入楼那一天起就永远收起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经过与身边同龄人不断的厮杀较量后成为了楼里正式的杀手,从此更不可挽回地向极恶极暗处滑去。杀人灭门,斩童子屠妇人,皆不过寻常事罢了。
然而那年那女子脸上的泪水不知为何太过震撼,许是自己装了太久竟真地有了喜欢。放她离开本就违了楼里的规矩,她转身时斩钉截铁仇恨的声音更让自己内心竟然有了痛至空洞的感觉。于是回到楼里,内心深藏多年的恨意陡然爆发,连番厮杀下自己愈战愈勇,最后甚至逃出了十二名大青衣一道设置的包围圈,并逃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在那些个寻常巷陌里伪装着普通人进行武道修行。楼里原本不容许自己这样的底层杀手修行养气积蓄的法门,于是多年来都只凭一副钢铁体魄与手中铁匕硬抗。原也以为那些内功修炼无甚稀奇,哪怕江湖一流高手也不抗不过杀手袭击,谁知真到了修炼,回忆那些曾偶然记得的武道内诀时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竟有如此的天姿。
武道境界一日千里地向前突破,仅仅倚仗着一套江湖上流传甚广的养元功法,不过三年,自己便已站在了另一个境界上。
潜藏暗伏回到楼里,在一年一度的“年考”中陡地暴起,那一夜自己杀尽楼中八百七十二人,最后身披血衣站在雪中,身边已无一人气息。
如今早已不记得当年楼里任何一人的名字,只记得楼间小园里种了几株寒梅,而那一夜自己便枕剑倚着寒梅悄然入眠,醒来后已入宗师境界。
此后修行愈发凌厉,大江南北,天下宗师,自己有剑时便以剑战,无剑时便以拳敌,一十五年间,五年入至境,五年成地仙,时至今日,未遭逢一败,到如今已天下无敌。
然而为何到得今日,这即将打破天人之限,破碎而去的时刻,回忆起世人所谓“八百年间无可匹敌”,“人间神佛”,“真仙风姿”的评价,自己所念念不忘的,还是当年在那女孩儿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陆沧怔然一笑,回过神来,轻轻一叹,却不知是在叹今日破空而去,此后便将红尘远离,还是在叹浮生如梦,况味谁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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