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一个偏僻的角落,一个狭**仄的小巷子深处,一个平凡古旧的小小四合院里。
瘸二爷穿着他那件大褂儿,无比悠闲的端起自己的大茶缸,拎上已经调教了好几年的小八哥,正准备出门遛弯儿。
“有人!有人!”八哥尖细的声音蓦地响起,将瘸二爷惊得眼皮一跳。
瘸二爷缓缓舒展伛偻的背,吃力的昂起头来,向四周望去,而后宠溺的轻拍一下八哥的小笼子,嘴中说道:“哪里有人?你个坏小子又来吓唬二爷我。”
八国联军打进四九城以前,瘸二爷的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八旗子弟,阔的不行,好像还出过一任总督,不过现在那些都跟他没了丝毫的关系。
一个半截身子进土的糟老头子,又经历过世间的种种磨难,早就波澜不惊,可瘸二爷在拍打完鸟笼之后,竟然又将八哥挂回到院里有年头的那颗无花果树树杈上,将手摸进胸口。
“二爷您别,是亮子我。”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从墙头上翻了过来,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人模人样的很是气派,很难想象的到,穿成这样了翻起墙头来还能这么利索。
“说吧,你小子又来二爷这里做什么?可先说好咯,别特么一天天惦记着二爷那点儿破烂儿,那是留给你觉罗兄弟的,咱两家也算是世代交好,可不能在你这一代上断了交情。”瘸二爷说话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子大气,但话里话外的,刺的亮子脸蛋生疼。
“哎呦喂,您看看您说的,上次那两个外国人,不过是想看看咱老北京的老物件儿,可要说老资历,满四九城也找不出能比得上您老的不是,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惦记着要把您手底下的宝贝盘走,这您可不能怪我。”亮子脸上微红的解释完了,站在那儿支支吾吾的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瘸二爷看着他长大,对他就跟他爹对他是一样的好,就算他现在在潘家园子小有名气,出门在外也得有人叫他一声亮爷,但在瘸二爷面前,依旧是小孩儿一样。
瘸二爷轻轻的挥挥手,端起大茶缸来嘬了一口,而后轻咳两声说道:“行了,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还想蒙我?说吧,这次来找二爷什么事儿?”
亮子解开胸前的扣子,抠抠索索的从衬里拿出一张破烂儿一样的帛片来,双手捧着递上前去。
“二爷您给掌掌眼?”
瘸二爷满不在乎的将手往前一伸,还没等亮子反应过来,破旧的帛片儿就到了他的手里。
轻轻慢慢的将帛片儿掀开,发黄的像是粘了屎一样的帛片上,露出蝌蚪一样的字体。
瘸二爷早些年眼睛就花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就金盆洗手,退出了圈子之外。他从大褂的长袖里摸出一个老花镜来,架在枯瘦的鼻梁上,一只手捧着帛片,一只手在上面指指点点划来划去。
看了许久之后,瘸二爷将老花镜摘下来,面色不变的说道:“是个好宝贝,算你小子走运,收好咯,可别让人摸了去。”
说完这句话,二爷将帛片儿往前一丢,就要转身提笼架鸟。
亮子手忙脚乱的将帛片收起来,上前一步,站到二爷的跟前儿,满是期待的说道:“别呀二爷,您给说说呗,再说了这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我也不懂,您就不能给翻译翻译?”
瘸二爷慢慢回头,定定看了亮子一会儿,直到看的亮子有些不知所措,才轻咳着说道:”你什么都不会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哪来的给人送回哪儿去,别怪二爷没提醒你,有些地方可不是二爷家的院墙,你想翻进来就能翻进来。“
呦呵,看起来二爷还真懂!亮子在心里暗自琢磨一下,当时就死乞白赖的求道:“这是我自己收上来的,可不是替别人跑腿,二爷您就不能看在我跟觉罗那么好的份上帮我看看呐?”
瘸二爷的眼睛里依旧带着狐疑,但还是坚定的说道:”行嘞,你小子长本事了是吧?还有面儿了是吧?少跟二爷我这瞎贫,赶紧
麻溜的给我滚,别耽误二爷出门儿遛弯。“
说着这话,二爷就已经将鸟笼子提溜起来,转身一瘸一拐的要走出门去。
亮子知道瘸二爷说一不二的名声,也不敢再求,依旧是放着留缝的大门不走,又从墙头上翻了出去。
······
自打邓主席在南海那边划上两个圈儿以来,经济大开放。十几年的发展下来国民的生活水平日新月异。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潘家园儿也就兴盛起来。
原本这地界只是一个练摊儿的鬼市,后来不知哪天夜里有人压上了祖传的宝贝,也就慢慢变成了古董交易市场。
张国亮大大小小也算是潘家园儿的一个名人,在圈子里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今儿不知是怎么了,来来去去好几拨人在街上晃悠,神神秘秘的都说是在找他。
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摆摊儿的哥几个一看苗头不对,再加上那些人也不是实心实意来做生意的,回起话儿来也就开始遮遮掩掩。
打掩护的同时,哥几个心里也不由的琢磨,张国亮这小子这是惹了什么麻烦?他人又在哪儿?
······
夜色下的明月有的不只是美好,也能凭空添上几丝清冷惊惧。
亮爷怀揣来之不易的帛片,小心翼翼的走在茂密的林子里。
帛片上的内容早就托人解析出来,他如今也是靠着帛片的指引,准备去干个大活儿。
但消息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家伙泄了出去,还没出四九城,亮爷身边跟着的活计,就被灭了个一干二净。
场面也是极度的血腥。
以亮爷的身手底蕴,还不至于狼狈到逃窜。
不过帛片上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对他也是太过于重要。
于是已经开始的行动便不能终止,尤其是在有其他人盯上的情况下。
风吹草动,有金黄的头发在灌木丛后露出一丝踪影,亮爷想都没想,一枪崩了过去。
老式的喷砂子的猎枪并不要求准头,伴随着枪响的便是止不住的哀嚎。
大片的砂子密集的嵌在肉里,这滋味儿可不好受。
“****!”灌木丛里发出一声喝骂。
老北京很少能有人将外国话说的字正腔圆。亮爷自然也就知道,盯上自己的是那几个美国人。
本以为他们找上自己是惦记着跟瘸二爷的关系,现在看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亮爷的心里再没了客气,奔走着装上弹子,又是一枪轰了过去。
这一枪没能打中目标,亮爷自然也不会在乎,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这群人的包围,其他的日后再说。
四九城乃是天子贵胄之地,有货的墓地自然不少,但能从里面刨出的东西,除了一些金银细软之外,上年头的东西不算太多。
再说了,明清两代的东西,不少人家还能传下那么两件儿。
现在新中国建立,又是定都在此。
天子脚下,自然的就少有人放肆。
除非是谁傻到家了,才会在这里干挖地的勾当。
但是亮爷得到的那卷帛片里,最后的几句上,竟然写上了城外的一个小山包。
还写着莫名其妙的几个字——“此物至凶,莫要轻探。”
不过亮爷也是被逼上梁山,即便是刀山火海,也由不得他不去闯一闯。
山包不算太远,以亮爷的脚力,没等到天亮,就赶到了目的地。
趁着鸡还没叫,亮爷抽出一把洛阳铲,简单的探穴定位之后,就认准了方向,将铲子挥的轮舞一般,不一会儿就打出一个盗洞来。
奇怪的是,这个墓里并没有墓道之类的东西,只孤零零的埋着一个用金漆涂抹墨线捆扎的一整块条石凿成的棺材。
只是棺材。
时间紧急,亮爷打出的盗洞直上直下,自然便能看到盗洞顶上一闪一闪的灯光。
这帮孙子追的还挺快!
亮爷已经没有时间耽搁,更没有时间去想,棺材里到底封印着什么样的风险。正准备豁出去了也要将棺材打开,却蓦地狂怒的骂了一声“卧槽!”
捆扎棺材的墨线,早就被人平齐的贴着棺盖隔开,只不过是搭在上面,像是没被动过一样。
亮爷想来想去,心里就有了计较,从侧面重又挖出一条盗洞来,避过那些人的围捕,悄无声息的再次回到四九城里。
只不过这个时候,天色早已经大亮。
明晃晃的大太阳照在亮爷的头顶,将他照的有些恍惚。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瘸二爷四合院所在的胡同口,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人围了起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似乎很热闹。
亮爷一身的装备,早就丢到野地里,此时也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勉强的在人群中挤出一个豁儿来,挤了进去。
越往前走,亮爷就心里就越是不安。
要跨进瘸二爷门口的时候,一个大妈拦住了亮爷的去路,嘴中叫嚷着什么你可不能进去,不然再吓傻一个,公安局这就来人啦之类的。
亮爷已经心急如焚,哪有功夫理这个,挣脱了大妈的阻拦,从虚掩的大门钻了进去,转身将大门拴好。
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八哥的鸟笼子就在无花果树上挂着,不过鸟笼的门已经被打开,瘸二爷怜惜的不行的八哥也没了踪影。
浓浓的血腥味儿,从瘸二爷的正屋里散出来,直让人想要狠狠呕上几口。
亮爷拿手挡住口鼻,悄悄凑了进去,门口上不知道是谁吐了一地,不过秽物的味道完全被血腥掩盖。
推开半掩的屋门,亮爷着实被惊得跳了起来。
瘸二爷倒在一地的血浆子里,一柄长直的古刀,就握在了他的手里。
一番检查下来,发现瘸二爷已经没了声息。
而他的身上,却是连一个刀口都没有。
此处非是久留之地,亮爷低头想了一会儿,把瘸二爷手里还带着黑泥的长刀拿在手里,轻轻一甩,竟然滴血不沾。
而后亮爷跑到门口,整个人蓦地腾跃起来攀上墙头,在一片的惊呼声中,纵跃出去。
像是掠空的大鸟一样,从房顶上翻越而过,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