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大娘,咱们又见面了。”乐安宁登上了熟悉的橹子船,想不到来时说出口的愿望成了真。摇橹的大叔是个不怎么说话的老实人,看见了乐安宁也只顾着朝他傻笑招手,而大娘则十分热情地看着乐安宁,还没开口问候,里头的秀兰似是听到了乐安宁的声音,立马掀开帘子跑到乐安宁的面前,无比欢喜地说道:“乐公子,你又可以坐咱家的船回去了,真是太巧了。”
一旁的大娘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戳穿道:“什么太巧了,分明就是你这个丫头要一直等在这里的,还说不等到乐公子就不走了呢!”
被当面拆穿心思的秀兰刷的一下红了脸,跺脚怨道:“娘,你胡说什么呢!”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却是一点也不羞涩,还偷偷地瞥了眼乐安宁。
乐安宁则装傻充愣地呵呵笑着,傻乎乎的模样倒是和那位摇橹大叔差不多,看得一旁的荆河莫名其妙。
在离开云州之前,乐安宁硬拖着荆河下到江里仔细清洗了一番,他可不想让船舱里充斥着酸臭的苦酒味道。乐安宁本想向大叔买一身的合适的衣服给荆河替换,奈何大娘死活不肯收钱,乐安宁无奈只能乖乖收下,向她多买了一些酒菜寻得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夜色静美,橹子船缓缓在江上漂荡,乐安宁与荆河坐在舱内对饮,外头传来橹浆嬉水的美妙声音,以及岸边人家的小声细语,一切都显得安然祥和。
换洗之后的荆河身上干净了许多,原本披在肩上杂乱的头发此刻扎在了脑后,胡子也刮了不少,显露出一张颇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浓眉大眼虽然依旧带着些看不穿的浑浊,却比以前坚定了很多。
几杯热酒下肚,两人慢慢开始熟络,虽然荆河依旧话语不多,但对待乐安宁的态度不像先前那般生硬。乐安宁有意讨好,好酒好菜也不吝啬,与他吃喝了一会儿,也逐渐习惯与他相处的这种方式,便想着从他嘴里了解到一些顾家的情况。
乐安宁替荆河倒了一杯酒,问道:“荆大哥,顾家子弟出来行走江湖的,难道只有顾白露一人吗?”
荆河没有再揣度乐安宁这话背后的心思,点了点头说道:“顾家是江湖有名的世家,只要有一人在江湖上闯出名气便足够了。像是少林、武当之类的武林大派,也都是如此。”
想起那位李道真道长和明觉小师傅,乐安宁便知道荆河所言非虚。
荆河顿了顿,接着说道:“顾家的行事原则,一向是以家族权势为首,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任何的代价,也不惜将门内弟子打造成自己谋取江湖地位的工具。”
“顾白露也是?”乐安宁问道。
荆河点了点头:“当然,顾白露是顾家将来唯一的希望,她就是顾家精心打磨的一把利剑,而且是不能有自己意愿和情绪,只能听从家族使唤的冷血剑。”
乐安宁觉得匪夷所思:“人人都有七情六欲,顾白露怎可能没有自己的意愿和情绪?”
荆河喝了一杯酒:“你是外人当然无法理解,但顾家从来都是以这种方式来培养后人。当年顾梨剑在世的时候,顾家最好的工具便是彩...顾彩叶,后来他嫁给了连万雄,顾家的地位也瞬间鼎盛...而今顾家当家是顾非铭,也就是顾白露的父亲,但即便如此,顾非铭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培养成了这样一个不敢有半点私人情愿的杀人工具。”
说道顾彩叶三个字的时候,荆河眼神当中的痛苦一闪而过,乐安宁看在眼里,知道此事是他无法忘怀的心魔,便也不再追问,只是了解了顾家的本质之后,难免对顾白露心怀同情。
是啊,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绝顶的天才,陈叔一直说自己武学天赋极好,但即便如此,自己在过去几年里也还是被天天压着练功,几欲崩溃为止,若非如此,自己又如何能够有如今的武学修为呢?那顾白露就算悟性再高,顶多与自己平起平坐,她那一手顾家剑法出神入化,连自己看着都惧怕心寒,一剑便可破千军的凌厉又与她的年纪太不相符,这背后的心酸怕是自己很难想象的。
乐安宁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位美丽的少女拿着一把厚重的剑正在不停挥舞,烈日下,冬雪中,她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不停挥动手中的剑。弱小的身子承载着太多的期望和压力,汗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和身子,纤嫩的手指因为长期与剑柄摩擦而开始红肿甚至流血,但她无法停下,也不敢停下,就算眼中的痛苦慢慢盖过眼泪的所带来的温热,就算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身子开始不停颤抖,她也不能放下手中的剑。一剑一剑,出鞘入鞘,似乎要将所有的春夏秋冬斩成丝缕,就像要把一切天地气息都刺破打散,她就这样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动作,将自身所有的脾性都磨平,直到将自己变成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剑。
乐安宁忽然觉得顾白露甚是可怜,一瞬间对顾家这种泯灭人性的培养方式痛恨至极,但他也明白,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命运和执着,自己除了在心中滋生不满情绪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等到时机成熟,顾白露就会和顾夫人一样,被当做筹码嫁出去。不管是连家白家、或者武当也罢,甚至是朝廷当中的某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只要顾家觉得有必要,便不会有任何犹豫将顾白露拱手送出。”乐安宁冷笑一声,带着十足的鄙夷。
荆河点头嗯了一声,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说道:“顾白露是顾家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子弟,这或许与她的姐姐有点关系。”
“她姐姐?”乐安宁疑惑道。
荆河说道:“她姐姐叫顾未晞,曾经也是被当成顾家的希望来培养的,只不过后来她忍受不了顾家这般压迫而死,那时她还未出门入江湖,所以也很少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字。”
“还有这回事?”乐安宁心中怨念更甚,以顾家如此变态的方式来培育后人,也难怪顾未晞会舍命反抗。
“我也是道听途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觉得顾白露可能是怕自己跟姐姐落得一个下场,所以才变得如此出色。”荆河说道。
这个时候,秀兰掀帘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大碗甜汤,小姑娘生性大方,白日里被亲娘揭穿心思之后非但没有害羞回避,反而对乐安宁更加热情。在听到了荆河的话之后,她便坐在了乐安宁的边上,好奇问道:“乐公子,你们是在谈论那位顾家小姐吗?我想起来了,之前她来坐咱家的船,还落下了一件东西呢。”
“是什么?”乐安宁好奇道。
秀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乐安宁接过一瞧,是上好的蓝湖轻绸,只不过颜色却是粉嫩的微红,上头还绣着几只可爱的兔子。
乐安宁抬头愕然道:“秀兰,这真的是那位顾家小姐身上的?”
秀兰点头道:“对呀,那个时候江上浪大,船体颠簸便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我亲眼看见顾小姐拿出来这块手帕来擦拭自己的衣服,后来可能是走得匆忙就忘了吧。”
乐安宁心中想笑,这种品味的手帕怎么会和那位清冷寡言的顾白露联系起来呢?倒是秦青那丫头会很喜欢啊。
“秀兰,这手帕能不能给我?我与顾小姐是朋友,下次见到她时我就还给她。”乐安宁编了个谎话,天真的秀兰没有丝毫怀疑,倒是对面的荆河露出一副古怪神情,看着乐安宁不明其用意。
......
回到靖州城,乐安宁的心思已经飞到了秦青那里,这是他与秦青相遇那天起自己离开她身边最久的一段时间,却也不知她伤势如何了。与依依不舍的秀兰姑娘和大叔大娘告了别,乐安宁便直奔槐院。
远远看见槐院的大门敞开着,乐安宁便一阵欣喜,看来秦青的伤势已经无恙了,不然秋君柔也不会让她返回靖州。
一进门,便看见柳丝正蹲在院子里熬药,手中拿着一把蒲扇轻轻挥动着灶火,只是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正在出神想着什么,连门口的脚步声都未能及时察觉到。
“丝丝!”乐安宁忍不住唤出声来。
柳丝身子一震,抬头一看,眼中顿时闪发出无以复加的惊喜,她站起身来快步迎上:“少爷,你回来了!”虽然竭力平静心中的激动,但说出口的话依旧带着起伏和欢愉。
直到看见眼前的女子之后,乐安宁才发觉原来自己对她的思念一点都不比秦青差多少。
“丝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瞧你又清瘦了不少。”乐安宁透着些自责,柳丝却是淡然一笑:“少爷刚回来就编排婢子了。”
乐安宁哈哈一笑也不辩解,柳丝这才发现他身后一脸茫然的荆河,美丽的眼眸带着询问之意看向了自家少爷。
“这位是荆河荆大哥,以后便是咱十二月门内之人了。”乐安宁介绍道。
“荆河...”柳丝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思索才想起来,看着乐安宁的眼神带着些赞许之意,然后朝着荆河施了一礼。
“丝丝,阿青怎么样了?”乐安宁关切道。
柳丝安然回答道:“秦妹妹已经没事了,只是现在还下不了床,秋医仙现在正在里头给她把脉呢。”
乐安宁一愣:“秋医仙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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