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地界一年四季如春,也最适人们久居长安。从碧涛阁离开之后,乐安宁便寻了一家客栈小憩了一会儿,等到天破晓便朝云州最北的蛇迂山口徒步走去。然而走在城中热闹的长街,却莫名被街边各种有趣的店铺给吸引住了。偶尔见到几件好玩的小玩意和美味的小吃食,便会想起秦青来,觉着那丫头肯定会喜欢这里,而看见一些漂亮的头饰与华丽的衣衫,便会觉得这很适合丝丝的身段。
乐安宁心中喟叹,未离开她们两人多久,便已经开始无比想念了啊。
走着走着,忽然经过一家名叫“谭木匠”的木制小店,看着里头各式各样精致好看的木梳,乐安宁不知为何想起了昨晚那个名叫舒雅雅的女子,想起她那头如夜墨铺洒一般的美丽秀发,乐安宁心有异样,似是有些遗憾,却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与她再见一面。
绕过长街以东,在距离北城门以里不足一里之地,围了一群人。乐安宁走近一看,发现此地竟是顾家宅子坐落之地,那白色围墙之上青瓦堆砌,红木大门钉着金绣,透着一股庄严的气势。
乐安宁挤进人群,发现有两人站在人群正中的空旷之地,其中一位美丽女子正是顾白露!而站在她对面的,则是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满脸的胡渣,蓬头垢面,邋遢程度比之街上的乞丐差不了多少。
两人手中各拿着一把剑,顾白露手里的便是那把名震云州乃至江南各地的“露光”剑,剑鞘呈翠绿,剑格与剑柄都雪白如霜,在阳光下隐约闪烁着刺人眼眸的寒光。而那位中年男子则肩扛一把大剑,无剑鞘护体,剑身棕黄发暗,甚至还能看见剑上布满了斑驳锈迹。
乐安宁目露惊奇,看这架势,这两人是要比试剑法啊。世人皆知顾白露的剑法高超,不然也不会有“南露北安”这样的称号,这中年男子究竟是谁,竟有胆子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挑战她?
“荆叔叔,你每个月都来一次,又是何必呢?”顾白露开了口,声音清冷,与她那张淡美的容颜相得益彰。
“顾姑娘,你让你姑姑来见我,我马上就走。”那中年男子语气沉缓沙哑。
“姑姑已经嫁入连家二十几载,荆叔叔若想见她,去洛安找她便是。”顾白露说道。
那位荆姓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当年,拦在我与彩叶之间的是顾梨剑,冤有头债有主,一切恩怨都因我与你们顾家而起,与连家无关。”
顾白露说道:“爷爷已经去世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荆叔叔与何苦执着于此?”
荆姓男子微微睁眼道:“你爷爷当年一剑毁了我一生,这仇我非报不可,他既已死,那便有你们整个顾家来承我这一剑吧!”
话音刚落,那男子忽然厉喝一声,大剑一挥,强大的气势带动周遭空气剧烈翻涌,几乎将在场所有围观的人都掀翻在地。乐安宁虽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云里雾里,但一见那男子的剑势却颇为吃惊,如此霸道的剑招自己还从来没见过啊,看那人的身手,若未藏拙,只怕有三品中游的武力啊。
顾白露空灵清眸无动于衷,见汹汹来势未录丝毫波动,乐安宁眼神微凛,早就听说其剑法当世绝顶,今日才有机会得见一二,不禁有些兴奋。
那荆姓男子长剑在身前一挥,一股厚重如山的剑气便朝顾白露压去,紧接着换成双手握剑柄,侧身微屈,身上的气势陡然又增烈了几分。乐安宁眼神一亮,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此人的实力不在顾白露之下。
荆姓男子如一头满口利牙的猛兽,凶残狂暴地朝顾白露扑咬而去。
两人仅离一丈之远时,顾白露手中的剑还未出鞘。而在下一瞬间,她的衣袖便翩然一动,荆姓男子强势压来的剑气便刹那被破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仿若空气被拉扯出一道长长的缺口。围观众人只看到那男子以迅雷之势从顾白露身边掠过,然后便长剑插地,单膝跪倒不起。
众人面露一片愕然迷茫,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唯有乐安宁眼神熠熠,在顾白露出剑的那一刹那他看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甚至于露光剑剑身上那点点如白霜缀点的纹路他都瞧得清晰。
顾白露,这就是世间剑道最精妙之存在?若只论剑法上的造诣,乐安宁自愧不如,若刚刚换作是自己与她交手,只怕也无法完全躲过她那神鬼般的一剑。乐安宁看着眼前未动一步的清冽身影,觉得这女子不单单是一个手执名剑的犀利剑客,而是她本身就是一把能够通透万物的利剑。他不明白为何一个明明看着纤弱的女子,会给他这种带着些冷血残酷而又义无反顾的壮烈。
乐安宁心中惊叹了一声,世人皆说“南露北安”,难道那个闲池阁阁主李长安也有如此的剑法深度吗?然而下一刻他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凝重了,顾白露真的是那晚潜入徐宅的黑衣女子吗?这件事情对于乐安宁来说还是个未知,看着眼前清冷寡言的美丽女子,他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够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
荆姓男子缓缓起身,迅速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然后沉默无言地便扛起大剑便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一边议论着一边散去。顾白露正欲转身,却眼角一瞥看见了乐安宁,脚下稍稍一顿,漂亮如水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意,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便走入了顾家大门。
乐安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渐渐关闭的大门缝隙之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
云州城郊外的小酒馆里来了一位衣发脏乱不修边幅的抗剑男子,他一进门,便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沉哑道:“来壶酒。”
那掌柜的一见此人一身行头比乞丐还不如,立刻目露厌恶之色,拿起碎银子掂量了几下,不客气道:“喂,你这银子忒少了,连最差的酒都买不起啊。”
那男子被胡渣盖住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说出一句话:“掺水的也可以。”
掌柜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臭要饭的,扛着一把破铜烂铁正当自己是大侠了,没钱还要喝酒?”但有钱不赚天诛地灭,一点点银两那也是钱啊,于是乎他便从里头拿出来一壶酒,不知里头装的是哪里的劣质酒水,酒壶外头还淌着水渍。
抗剑男子拿着酒壶走出了酒馆,坐在了一张油花花的桌子旁,将肩上的大剑靠在桌子边沿,然后仰头便对着壶嘴猛嘬了一口。掺水的劣酒哪有什么酒味,男子满嘴的苦涩味道,差点全部喷将出来。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本想扭头张嘴朝酒馆里头骂上两句,娘的,让你往酒里掺水,可没让你往水里掺酒啊!可仔细一想便也作罢了,只能埋着头狠狠又喝了两口。
他放下酒壶,一手撑着腹部面露痛苦之意,先前的交手让他受了点内伤,虽无性命之忧,但短时间里怕是无法痊愈了。
顾家剑法,真是名不虚传啊。他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只是自己破了二十几年却终究连一招都未能接下,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痛苦之意更甚,便又拿起酒壶猛饮了几口。
啪的一声,一只未开封的酒坛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愕然一惊,又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坐在了对面。
“掺水的劣酒有什么好喝的,尝尝这坛上好的花雕。”年轻公子笑道。
中年男子看了眼桌上的花雕,喉头微微一动,沉声道:“你是谁?”
那年轻公子说道:“我只是一个过客,先前见你挑战顾家剑法,便一直寻你到此处。”
“寻我?寻我做什么?”
年轻公子看了看桌上的花雕,说道:“先尝酒,边喝边说。”
中年男子沉默一阵,终于是抵御不住美酒的诱惑,一掌拍碎坛子上的封泥,然后便举坛牛饮了一口。
痛快啊,男子面露满足之意,记不清有多久没闻到如此醇美的酒香了。他一抹嘴,双眼瞥了瞥面露淡笑的年轻公子,闻到:“说吧,你找我何事?”
年轻公子笑道:“暂且不说我来找你的目的,先让我来说说你的事情。”
邋遢男子微微皱眉,不知其言语之中的意思。
“你叫荆河,二十几年前也是名震江湖的一名剑客,人称‘一剑破泰山’。年轻时苦恋顾家小姐顾彩叶,向当时顾家当家顾梨剑提亲而被狠心拒绝,并被其一剑破去一身剑道。你心有不甘满腹怨恨,这二十几年来几乎每月都会向顾家挑战剑法,却从未在他们手下抵过一剑。我说的没错吧?”年轻公子缓缓道来。
那中年男子则已经目露凶光,一手已经握住了身边的大剑,杀意凛然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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