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自裁,还是想我来动手?”
“不劳破军大人动手了,”他冷血无情的话落在耳旁,蓦语笙无声地笑了笑,平静地接过妖刀,“蓦语笙自斩即可。”
“喂,若今天我战死……天耶罗也算帮你报仇了吧?”七夜睨她一眼,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眸:“波若摩罗,你想我怎么死?”
“当然是……”要你神形俱灭!
——这句冰冷狠决的话几乎涌到嘴边,蓦语笙胸口血涌澎湃,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七夜双手抱在胸前,眸子微微眯起,唇边勾起一丝残酷的快意。紫瞳中透着玩味的冷笑,他就这么兴致盎然地看着,仿佛从来就不曾在意过她的生死。
蓦语笙心底忽然一凛,他是魔,他本就是十恶不赦的魔王,从一开始就没有半点掩饰。她一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又怎会对他憎恨到刻骨铭心的地步?
原来……她所深恨的并不是他,而是……
……
“破军,我恨你。但是这一次,我希望你活下去……”利刃横于颔下,蓦语笙缓缓抬起头,瞳色清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心……不要死。”
话音一落,魔尊眼底陡然划过一抹强烈的意外之色。然而蓦语笙并未再迟疑,只是闭了眼,一刀划向自己的颈上——
……那一刹,她只觉灵魂一片空白,三百度春秋如大梦一场,终究归于寂静。多少人的面容在眼前流过,多少人的声音倏忽远去,世事如幻,闭眼皆成空。
讽刺的是,当生命走到尽头,她眼前最清晰的居然还是他冷峻的侧脸。
七夜……不,破军大人……你赢了,你彻底赢了。你成功地让我记住了你,无论轮回多少度,这样刻骨铭心的憎恨……却永世无法忘记。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妖刀忽然顿住,竟不能再前进分毫。蓦语笙惊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七夜沉沉的暗紫**瞳,森冷,暴虐。
——最后一刹,他霍地抓住了刀刃。
妖刀锋利无匹,划开了主人的手掌,炙热的魔血顺着纹路蜿蜒流淌,一滴滴坠落地面。心里无端涌起一股暴躁,蓦语笙握刀的手一紧,冷喝道:“放手!”
七夜唇噙冷笑:“不放!”
“波若摩罗,你就这么想死?”七夜眼底流过狰狞之色,骤然发力抽走了妖刀,“那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疯子!这家伙简直是个疯子!他到底是有多无聊?想杀她的人不是他么?耍她很有意思么?
蓦语笙不可理喻地抬起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远,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魔尊黑衣渡水而去,在掠过波若摩罗花树时忽然停了一停,却终未回头。扶着石壁,他一挥手解了她的封印,身影倏地消失,冰冷的声音在寒潭洞府内回荡——
“波若摩罗……不,蓦语笙。你最好听清楚了,‘妄心即魔,夫万物芸芸,皆生发于本心。’此寒潭洞府并非幻术,是我利用你的心魔设下的阵法。”
“阵法易解,心魔却难勘破……若你有本事看穿心魔妄境,自能脱出此地——仙界有什么报复,我都接了。”
“如果你看不破……那就被永远困在这里好了。”
……
随着他的声音远去,世界忽然变得极安静,寂灭如死。
一切都终结了。这一场刻骨铭心的孽缘画上句号,以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落幕了。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
心魔妄境……是了,若不是心魔按她的期望变幻,又怎会出现“七曜封灵阵”这样她堪堪能够破解的阵法?
这七夜的囚笼,都是她内心的暗涌幻化出的黑暗盛宴。
蓦语笙眺望远方,只见寒潭微光粼粼,烛火幽幽幻灭,波若摩罗的落花无声飘零。而这一切……何为真?何为幻?
无法呼吸的缠绵、生死相依的温柔、永世不忘的恨意……还有宁静若天池之水的心中,一丝悸动的微波……
——皆为真,亦皆为幻。
一瞬间,无数奔腾的情绪涌上胸口,她只觉血如潮涌,呼吸顿窒。一世修行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三百年的清修、一百年的厮杀……都抵不过这短短七夜来的刻骨铭心!
圣女抬起头来,眼底的光那样深远,盈盈欲泣:“心魔么……这,便是我的劫数吧?”
白衣仙子盘膝坐下,闭目入冥想。天仙的气息忽然玄妙起来,飘飘忽忽,空寂辽阔。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蓦语笙的气息愈加玄奥不可测,圣洁如法华白莲,超然似欲羽化而去。
终于,第九日黎明时分,入定的仙人缓缓睁开双眸,眼中繁华沧桑流转,仿佛映着一个世界的生灭。
“……一朝得道去,百世修缘来。”瞳孔深处若有清冷莹光闪烁,她却微笑着:“朝闻道,夕死可矣。”
体内的天仙金丹在这一刻开始了玄异的蜕变……灿金色沉淀下去,渐渐凝成暗金之色,大小并未变化,蕴含的法力却精纯了千倍不止!
这一刻,蓦语笙已度过心魔劫,成就真仙修行。
“如昙开谢……”仙界圣女目光洞穿苍茫,指尖一朵纯白的昙花盛开,仿佛梦幻。
昙花易逝,刹那芳华。当那一朵雪白的花儿湮灭,石壁、幽烛、寒潭……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崩塌,皆化虚妄。
……
混沌战场,仙界行辕未央宫。
六界与天外邪族交战,仙界虽未加入联盟,却也派遣了部分仙人在战场策应。未央宫中有三百天仙,由真仙“无痕真人”率领,常年驻守。此地也是离蓦语笙最近的一处仙界行辕,成就真仙、破解心魔之后便立刻赶来。
“见过圣女。”无痕真仙一身素衣道袍,是个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正惊异地看着眼前气息浩荡的白衣仙子:“圣女真乃当世奇才,短短百年竟能修得真仙果位……”
“侥幸而已。”蓦语笙并未在意对方的赞叹,黛眉微颦:“无痕仙友,数日前可是爆发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战?战况如何?”
“可怕啊……”提起此事,无痕真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天地色变,星辰陨灭……天仙、真仙级数的高手像蝼蚁般湮灭无数,连平日高高在上的尊者也接连陨落了数十位!”
“谛摩天亲自出手,天耶罗族甚至还请来了深不可测的镇界高手……若非帝辰威慑,恐六界联军早已灰飞烟灭!”
“合称‘七王’的那几位中,魁星天枢和天玑、天璇、破军三位尽皆出手,浴血激战,誓死不退……堪称百年来最惨烈的一战!”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淡然如水的金色眸子里忽地泛起一丝波澜:“七王……可有伤亡?”
无痕真人面露苦笑之色:“此战凶险,诸王目标太过明显,自然被敌军中的高手围攻。天璇白暝、天玑轩辕雨骁都险死还生,连主宰境的天枢星主也是重伤而归。”
“至于魔尊破军……”真仙摇头,深深地喟叹道:“这一位简直是狂妄至极,孤身一人就敢去毁灭天耶罗指挥中枢!”
“你说什么?!”白衣圣女脸色蓦地变了,浩荡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
——她淡漠的瞳孔骤然收缩,隐隐掠过一丝杀意。
“圣女不必忧心。”无痕真人表情微变,复杂地轻叹一声:“不可思议的是……他还真的做到了。破军以身犯险,令天耶罗大军陷入混乱中,为六界联军争取了珍贵的喘息之机,自己却遭到三大主宰的疯狂追杀,几近陨落……”
“幸得龙皇及时援手,解了破军之围。”
“玉衡星主蔚风珩,乃六界一流的炼药宗师。有他出手,纵使破军命在旦夕,也可保其无虞。”提及那个仙界叛逆之名时,老者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
“如此便好。”她点了点头,目光深远莫测,淡淡道:“无痕仙友,烦请你安排一下,我欲回归仙界。”
“圣女要回仙界?”无痕真人有些诧异,问道。
“是啊,得证真仙不过修行起步,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蓦语笙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正北方,眼神苍茫辽远。
——那个方向,破军星炽热如血。光芒略微黯淡了些,血色却愈加浓烈,妖异霸道。
她微微地笑了笑,眼中的光复杂且深邃,似有悲悯的叹息:“这百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的心,有些乱了。”
……
自混沌归于仙界,道路悠远。即使是凭借时空穿梭手段,蓦语笙也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短短的一年,对动辄闭关百年的真仙不过转瞬,对于六界危如累卵的战局而言……却又漫长得仿佛永恒。
幸好,在帝辰和七王的努力下,天耶罗族始终被挡在混沌之外。
一路上听到太多的消息,半数都与七王有关。而那个人的作风是如此张扬,无数辉煌的战绩传来,破军之名传遍天下。
即使远离了那片战场,他仍是不曾放过她。
然而魔尊费尽心思强加给她的恨意,在时光的流逝下,却渐渐归于澄净。
仇恨淡漠,眷慕冰封。剩下的,唯有一丝轻微的苦涩。
……
长久的辗转后,蓦语笙终于回归仙界。远远地,便望见了那座古老巍峨的玉虚宫。
生于斯,长于斯。时隔百年,在经历了无数的血与火之后,她仍要踏上这片土地。
是的,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只是有些东西,却永远留在了那片遥远的战场,再也无法找回。
蓦语笙抬头,耀目的晨光倾泻而下。玉虚宫前,万顷梨花盛开,每一片花瓣都被映成了淡淡的金色。
忽有微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像一场淡金色的大雪。
——那一刹,她仿佛又看到了波若摩罗飘零的场景。
“百年劫数,你不但没有没落,反而证得真仙果位……”一道渺远的女声在她神魂中响起,沧桑微喟:“阿笙,你受苦了。”
“师父……”白衣圣女忽然跪倒在宫门前,声音微微发颤,竟说不出话。
千言万语,一朝难尽。无数玉虚梨花盘旋洒下,将一头青丝染成了雪白。蓦语笙只觉得内心震动,多少悲欢随风而去,如梨花飘落。
她抬起头,天地初开,恍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