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蓦语笙下意识地扶住他,跪倒下来,扶着他躺在自己腿上,“你、你怎么了?”
她施法探查他的伤势,只觉他气息极其紊乱,似有无数激流在体内乱窜,虚弱得随时可能晕过去。
——要杀他,这是唯一的机会。
看着七夜白如金纸的脸色,这念头如电流瞬间划过她心脏。
七夜?破军?
暴戾恣睢的占有、妖冶迷离的瞳孔、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温柔……他是七夜么?亦或是破军?这个嚣狂不可一世的男人……如战神一般,以一次次生死杀戮守护了六界。
即使再如何自欺欺人,她也无法逃避那个该死的事实……他,也守护了她。
凭他的速度,原本足以全身而退,谛摩天再强也无法以一分身斩杀破军。可在那一刻,他却选择冒险去带她一起离开。
魔本无心,冷情冷血。七夜是深渊里杀戮出的魔君,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可就这个恶魔般的男人……居然不惜以身犯险,赌上性命也要来救她。
毫无犹豫。
这七夜绝望如地狱,却开出了一朵无瑕的血莲。
七夜,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那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漫长犹如百年。蓦语笙眼神变了又变,指尖的法力几度凝散。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后,她终是一咬牙,施法帮重创的魔尊稳定伤势。
……过了好一会,他才强行压下伤势,勉力睁开眼睛,气势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你感觉怎样?”莫名地,看着他悠悠醒转,蓦语笙浮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咳咳……”随着他低低的咳嗽,唇角有血淌下,脸色苍白。紫瞳微微眯起,七夜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觉得呢?换你硬受谛摩天一掌试试?”
“你……”蓦语笙只觉呼吸一窒,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别过头去:“你……为什么要救我?”
然而同一刻,七夜也道:“……为什么救我?”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过了许久,魔尊眸中忽然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淡淡道:“顺手而已……你以为呢?”
“我也只是顺手而已。”蓦语笙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冷冷道。
静了静,她犹豫了一会,低头看着他锋锐的眉目,轻声问:“你真的是……破军么?”
“是啊。”七夜看她一眼,薄唇挑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觉得不像?你该不会以为……破军是什么守护天下的大英雄吧?呵,那还真是对不起啊,让你失望了。”
“你这些天的作为,确实配不上破军之名。”蓦语笙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但……今天的你,确有传闻中七王的魄力。”
“你这是在夸我么?”七夜抿唇无声地笑了笑,表情在风中模糊。过了一会儿,他用一种极为低缓的语气道:“其实不关你的事……我和谛摩天那个混帐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我的东西,岂能被异族的蝼蚁践踏?!”
——那一瞬,这个虚弱至极的男人竟爆发出不可一世的气势,狂妄至极霸道至极,似要君临天下。即使是她,也为那种狷狂的戾气所慑,微微恍惚了一下。
一阵大风刮过荒原,冰冷的空气里隐约有几丝血腥气。蓦语笙抬起头,看向苍穹,只见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死灰,天光黯淡,仿佛六界毫无希望的未来。
“喂,”七夜毫不客气地靠在她腿上,语调又恢复了慵懒:“波若摩罗……我想看看星空。”
蓦语笙微讶,有些不解地道:“白骨荒野怨气堆砌,苍天悲悯,永世阴沉……怎么可能看到星空?”
“苍天?呵……哪来的苍天?”七夜闭上了眼睛,薄唇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冷笑一声——
“就算真有什么天命……我又凭什么要听?”
随着他低吼出这句话,整个灰色的天穹陡然间剧烈搅动起来,仿佛神祗下达了谕令,连天地都不得不遵从。
一瞬间,蓦语笙震撼地看到漫天阴云都被推开,露出一片黛色天幕。无数璀璨星辰燃成了盛大的篝火,汇集在一起,仿佛浩浩荡荡的海洋。
……那场景是如此之美,以至于她私心里竟产生了一丝幻觉——他推开云层,只为了和她一起看看那瑰丽的星海。
“你……你疯了么?”片刻的失神后,蓦语笙才反应过来,惊怒地查探他的伤势,“七夜,你难道就不怕死么?你的伤……你的伤怎样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内心深处……竟渐渐开始依赖他。
他将她焦急惊惶的表情尽收眼底,紫瞳深处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温柔光线,抿唇轻笑:“你猜呢?”
蓦语笙收回法力,感受到他的伤势并未恶化,长长地松了口气,冷哼道:“死不了!”
“怎么,太上忘情的仙人咳咳……也有动怒的时候?”七夜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低声说:“你看正北方。”
正北方……她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方向,七颗极其绚烂的星辰缓缓旋绕,拱卫着正中央光耀天地的帝辰,神秘庄严,美得令人几乎要落下眼泪。
传闻中,天上的七星对应着乱世中七位王者的命运。达到极盛时,足以光照六界、遮蔽日月。
七星之中,最妖异的莫过于那颗红色的摇光星,亦称破军。
那颗星辰发出妖冶魔魅的血色光芒,仿佛沾染了无尽的鲜血,充斥着极度不详的毁灭气息。在七星绕帝辰的奇异星相出现之前,曾是一颗主杀的祸星,预示着惨烈的杀戮和毁灭。
破军星如此,那么……破军的主人呢?
她不由得低下头,目光落在七夜修长锋利的眉宇间:“我一直很疑惑,破军星……为何是血色的?”
“因为我杀的人太多了,业力缠身,被天道所诅咒。”他眼中又一次流露出那种疏离的淡漠,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刀下亡魂的血……把它给染红了。”
“什么……那是……被血染红的?!”蓦语笙心神震动,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他:“你……你怎么会杀那么多人?”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七夜以往的冷漠似乎消融了许多,不那么的排斥和她交流。他打了个哈欠,随意道:“杀人这种事……需要理由么?和野兽生来就会猎食一样……杀戮,是魔族流淌在血管里的本能。”
他说的随意,她却感到一阵寒意从血液中涌出来:“本能?难道你一出生就会杀人了?”
“你说对了。”七夜笑得邪魅,语气却不像在开玩笑:“从有记忆开始……我的生命就在杀戮中渡过……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杀戮,就会变成别人的食物了。我什么时候杀的第一个生灵……哈,还真是记不起来了呢。”
“怎么会?”蓦语笙皱了皱眉,道:“我记得你是魔君夜阡陌的少子,生来就继承了魔皇血统,魔君何必对你如此严苛?”
她忽然怔了一下,回想起破军与谛摩天的那段对话——
“当年你父亲死,就是因为他太强硬——你,也要死在这一点上吗?”
“不……他死,是因为他还不够强硬!”
“你猜错了,与他无关。夜阡陌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叔叔。”果然,七夜闭目低低喟叹一声,神色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陌生人的事:“在我回到夜氏皇族前,已经在魔界游荡了数百年……我根本,就是出生在魔狱深渊的啊……”
“至于我的父母,似乎已经死了很久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他无声地笑起来,紫**瞳中荡漾着点点星光,清澈如梦幻:“波若摩罗……你生长在仙界,我经历过的那些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你大概根本不能想象吧……无尽的黑暗,无尽的血腥味……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倚靠的人,受了伤也没什么办法,熬过去了就活下去,撑不下去了就是死……”
“那个时候……我像野兽一样,在比地狱更深的地方挣扎、杀戮……直到有一天,我吞噬了魔狱深渊所有生灵,从炼狱里浴血重生。”
“没想到吧?堂堂魔尊破军、夜氏皇裔居然是这么活下来的……”七夜终于慢慢地放开她的皓腕,眼角眉梢尽是讥诮:“是不是很肮脏?波若摩罗?”
“你……”蓦语笙启唇似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缄默无言。
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只是生而为魔,所谓的善恶对他都没有了意义。在魔君桀骜冷酷、怙恶不悛的外表下……是不是也藏着一颗孤独敏感的心?
圣女垂下眼帘,凝视着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淡金色的眼眸中流过无数惊涛波澜。良久,她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天之所恶,孰知其故?”
——目光相遇的瞬间,她低下头,双唇轻轻触及了他的唇。
那个吻如此轻柔,好像一片雪花落在他唇间,纯净得不掺杂一**望或爱恋,仿佛神女怜爱众生。
那一瞬,他居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结束了这个一息都不到的吻,他都只是怔怔地抬头看着她。
“……你干嘛?”七夜眯起妖冶的紫瞳,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温柔:“可怜我?还是……勾引我?”
下一刻,魔尊脸上戏谑的神色陡然凝固了。
……一滴晶莹的水珠坠入他唇齿间,清凉微涩,似带有草木幽冷的气息,能将尘世间的一切伤痛抚平。
仿佛冰雪骤然遇上了阳光,他眼底深处的冷酷微微柔化,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冰第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痕。七夜眯着眸子,唇角勾起一丝奇异的笑,轻声道:“好美的眼泪……”
“我曾听人说,世间奇药中最难求者,名曰仙人泪。所谓仙人,太上忘情,自然无悲无泪。”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摩挲她颊上的泪痕,紫瞳深邃如墨,声音近乎梦呓:“波若摩罗……你在为谁哭泣?”
蓦语笙眼中莹蓝的光闪烁,眉间有一丝悲悯,轻声说:“我为破军而悲,亦为天下苍生而伤。”
“为破军……为天下?”七夜莫测地笑了起来,看着她清冷的容颜,缓缓道:“那你的眼泪里……有没有一点……是为七夜流的?”
这句话瞬间击中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蓦语笙一时间只觉天地苍茫,竟不能答。
“你看,你犹豫了……波若摩罗。”看着她的踌躇,破天荒地,七夜露出一丝真心的、温柔的笑意,低不可闻地喃喃:“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该有多好。”
……这句话太轻太轻,如繁花在风中零落。那一刹,她只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