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若摩罗花盛放如一树月色,寒潭冰澈粼粼,洞府中冷寂无声。
又到了入夜时分,蓦语笙仍在打坐修行,点点落花停留在她身上,宛如发梢羽衣间绽开了淡金的月色。
不知何故,一向心定如水的仙界圣女居然无法静下心来,灵魂深处隐隐躁动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那是……天道对众生的预警。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蓦语笙微微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入定,忧悒的眼眸投向虚空,隐约间,似乎能看见苍空之上的阴云凝结,透出不详的血色。凭借着六壬推演之术,她已经预见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天崩地裂,诸神陨落。
“师父……这是您希望看到的么?”白衣女子起身,辽远的目光望向仙界所在,深邃如海。
那一刻,她眼前竟闪过那个男人冰冷如刀锋的表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如此桀骜,如此嘲讽。蓦语笙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似乎那里忽然涌上一股寒流,冷得无法遏制。
七夜啊七夜……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身处风暴中心,你……是不是还活着?
……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死亡气息肆意蔓延,蓦语笙霍然抬头,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显现,浑身浴血。
那一刻她几乎惊住了,一股寒意从骨髓里冒出来,瞬间涌遍了全身——
七夜气息狂暴紊乱,却隐约透出一种死气,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尊仿佛从地狱里一路杀戮出来,全身上下布满了狰狞的伤痕。黑衣早已被血浸透,根本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自己……若非魔族本体强悍,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尊者的修为,已经近乎不灭。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该不会以一人之力对抗了数位尊者的围攻吧?这家伙疯了么?他以为自己是谁?主宰么?
“七夜……你……”蓦语笙说不出话来,心绪纷乱,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
“……别碰我,波若摩罗。”就在她将要碰到他的瞬间,七夜陡然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紫瞳中有妖艳如血的颜色涌动。
他的眼神冰冷得陌生,仿佛炼狱中的魔物在冷冷地俯视猎物,低沉而沙哑地道:“一个时辰内,不要接近我周围十丈方圆。否则,我会……杀你!”
蓦语笙心脏陡地一缩,从他邪异的血色眼眸中,她清楚地读出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任何人胆敢在这时候靠近他,都必死无疑!
她看着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闭目调息,缓缓退开,站在古树下远远地看着他。
然而,一个疑惑却慢慢从她脑海深处浮起,挥之不去——
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理应回到六界战争堡垒休养,又或者寻一个无人的隐秘所在独自疗伤,为何非要到这个洞府来?
是因为她修为被封印,对他毫无威胁么?或许吧,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也能在一瞬间杀了她。
又或者……在他潜意识里,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来得安全……
……
不到一个时辰,七夜便结束了调息。他的气息虽然依旧暴躁不安,已经稳定了许多,至少不再有性命之危。
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蓦语笙瞳孔收缩,单论恢复能力,魔族却非仙界可以相比。一位金仙要恢复到这种程度,起码要再修养三五日。
内伤暂时压制住了,七夜全身的狰狞伤口却都残留着尊者级的神念,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依旧在缓缓淌血。
而魔尊显然也注意到了,眉峰微皱,手腕一翻,掌心便凭空多出一个半透明的墨玉瓶来。瓶中有赤色液体流动,隐隐有着令人心悸的狂暴之意,仿佛封存了一头烈焰巨龙。
奇怪的是,蓦语笙出身自对炼药术研究最为权威的仙界,居然完全没有听闻过这种赤红如烈火的药液。单从表象来看,这种液体药性极为狂躁,若要施用,伤者就必需承受非人的剧痛。
七根本没介意她在一旁,猛地将身上的黑衣震碎,顿时全身****。他坚实的肌肉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深可见骨,看起来怵目惊心。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蓦语笙心中仍是震了一震。生而为魔,这个男人薄情又冷血,怎么……怎么竟会为六界拼到这种境地?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七夜也是在为六界而战,但无论公私,他和她仍是绝对的敌人。她本不该对他有任何怜悯……可为什么,心底却涌过一丝酸涩阴暗的痛楚?
……
他表情冷得近乎结冰,毫不犹豫地把药液倒在伤口上,动作凌厉迅疾,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嘶——”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过后,蓦语笙震撼地看到那道伤口竟完全消失了,如跗骨之蛆般的神念好像被火焰燃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好可怕的药效……这究竟是什么药?为何仙界竟从无记载?
此药见效虽快,却也不是全无代价的……若是判断不错的话,他所承受的痛苦,绝不啻于烈焰焚烧血脉。
蓦语笙微微皱眉,看向七夜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瞳孔深处光影明灭。
随着男人迅疾的动作,他身上的伤口一道道消失,身躯****地呈现在烛光下。尽管夜夜缠绵,她还是第一次真正看清魔尊的身体。他体魄修长强健,肌肉呈完美的流线型,昂扬的下身格外伟岸……蓦语笙倏地别过头去,两颊似火,心乱有如鹿撞。
让她有些在意的……是他背后的一幅血色文身。
那是无法言喻的众生魔相——深渊绝艳的妖娆赤莲盛放、身姿曼妙的女修罗旋舞、罪孽魔头在酷刑下嘶吼……凡此种种,栩栩如生,极尽绚烂诡丽。
蓦语笙心头隐隐掠过一丝阴翳——仅仅只看了一眼,却仿佛望尽了最深的地狱。
……
七夜很快处理好了全身的伤口,沉重的眉目却没有丝毫舒展的意思。他深邃的瞳孔几度收缩,指间忽地闪过一道灼目的血光,一颗浑圆的红色丹药静静地悬浮着,弥漫着奇异的莲花香气。
“这是……”蓦语笙陡然回过头来,几乎倒吸一口冷气:“……九转升魔丹?!”
魔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变:“你知道?”
“我毕竟出身仙界,对炼药之术算是略通。”蓦语笙神情凝重,道:“九转升魔丹,又名‘地狱血莲丹’,据上古丹方‘九转升龙丹’而改,为炼药术正统列入魔丹之属。传闻有浴血重生之奇效,炼制极难,药性狂暴,服药者十亡八九——这东西虽然可以迅速恢复你的神形之伤,却有八成可能让你爆体而亡,你找死么?”
“八成……”七夜摩挲着丹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没时间了,别说八成,九成九又如何?”
“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帝辰么?破军么?”蓦语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战局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一两个尊者所能左右的了……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波若摩罗,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了?”七夜一步步走近,偏过头,居高临下地冲她轻佻一笑:“难道……你怕我满足不了你?”
“你……”面对这种疯子,蓦语笙只能暗自咬牙。看在同属六界阵营的份上,她好心出言提醒,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可理喻!
“放心了,小事而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怎么会死在你前面?”他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笑意,扬起眉梢,淡淡道:“波若摩罗,你最好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连魔狱深渊都不入我眼……这点伤,又算什么?”
下一刻,魔尊一口吞下丹药,径自跳入寒潭之中!
“哗——”原本清澈见底的潭水忽然荡漾出一丝血色,一瞬间就漫延了整个石潭,邪异如血池。恍惚间,绯色莲花虚影自寒潭中央缓缓扩散开来,妖艳而诡丽。
莲花盛放,缓缓而绽,如血,如水。那是以一位尊者的生命为引才开出的花,每一片花瓣都透着妖异的凄艳,美得令人喟叹。
血色极其浓重,掩盖了水下的一切,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仿佛那个男人……已经堕入了遥远的地狱,再无法返回人世。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蓦语笙表情几度变幻,眼底流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担忧。漫长的等待越来越是一种煎熬,或许是昨夜的那场论道,或许是他眉间的桀骜孤寂,或许是……无论如何,她竟没有想象中那么想要他死。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分明只认识了几天,分明站在绝对敌对的位置,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骤然失去后无所适从。
她心里是清楚的……这不是因为什么大义,而是某种虚幻的、无法解释的私心。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触及了血色的潭面。
毫无预兆地,有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大力自水下传来,一下子把她拽入水中:“既然那么担心,不如下来陪我?嗯?”
一潭的血色荡漾淡去,七夜浮出水面,英俊冷酷的脸上勾起邪笑,气息磅礴狂妄不可一世,显然已经伤势尽复。
莫名地,蓦语笙心弦一松,旋即惊怒道:“你要干什么?”
他低头暧昧地靠近,发间的水珠滴在她唇上:“……要你!”
“七……”她的话语被他温柔又霸道地封在唇间,七夜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将她深深地压进水下。
寒潭之水冰冷刺骨,他的怀抱却灼热地令她几乎抱不住,发烫的气息吐在她唇齿间,轻易就令人迷失沉沦。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间,蓦语笙只觉全身的感觉比平时敏感了上百倍,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石潭深处光影陆离,遥远得犹如另一个世界。七夜抱紧她的纤腰,舌尖贪婪地探入,刷过她的唇齿,缠绵蜜吻,酥麻难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待她,波若摩罗的幽香丝丝纠葛,带着魔性的诱惑之力,似要将她永远拖入地狱深处。
……灵魂一片混沌,她记不清自己在半推半就间徘徊了多久,终于勉强挣出水面:“七夜,我……”
“嘘……波若摩罗,专心点。”七夜与她耳鬓厮磨,吐息缱绻,声音低沉蛊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现在,我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嗯?”
他从水里探出头,额头与她相抵。那双紫色的妖冶魔瞳清晰可触,眼神瑰丽迷离,密而长的睫毛与她的睫毛几乎交错。忽然间,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刹,她居然动了一丝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