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群绵延万里,辉煌壮丽,沧桑巍峨。白衣仙皇遥望远天,面容素如冰雪,淡金色的眸子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蓦语笙本尊受大道反噬,不得不回玉虚宫疗伤。然而她并未就此收手,以法身驾临人界,欲要求见人皇。
“玉虚仙皇。”远远地,皇殿中走出一位蟒衣玉带的主宰,相貌堂堂,不怒而威。
他一步跨到近前,略有些歉意地道:“真是抱歉,人皇陛下昨日下令封锁轩辕殿,欲要闭关百年,不见外客。”
“唉……”清澈的眸子倏地黯淡下来,蓦语笙轻叹了一声,点头道:“多谢公山主宰盛情,玉虚打扰了。”
“仙皇慢走。”公山主宰礼送她离开。
……
山起万仞,陡峻雄奇,美轮美奂的妖圣宫隐于云雾之间,华美而神秘。
蓦语笙刚刚走近,就见一绿绦碧裙的女子微笑相迎:“玉虚仙子,一去千载,别来无恙。”
“虞清女王。”见到黑暗年代时相识的故人,蓦语笙亦是露出一丝微笑:“多年不见,前辈修为越发精深了。”
虞清主宰笑意盈盈,美目流盼,询问道:“仙子来我妖界,不知有何要事?”
“确有一事,玉虚恳请女王援手。”蓦语笙深深施礼,道:“我欲见妖圣大人,不知您可否转达?”
碧衣女子表情一僵,转头望了一眼山巅圣宫,眼神复杂:“这……恐怕仙子无法如愿了。”
“妖圣大人乃太古神帝幼子,血统高贵,从未将我等后裔视作同族。只因帝辰大人相邀,才勉强带领妖界抵抗域外侵略。”
“战事初平,妖圣便不告而别,无人知其行踪。如今妖圣宫由各大族轮掌,代行妖圣职责。”
……
大道神音缭绕,琼楼天心玉砌,端的是修行之圣地。纵然天穹为阴云所遮,天界的庄严也未减分毫。
“仙皇。”甫一来到天界,蓦语笙便听到一声问候,温和飘渺,不似凡俗。
时空微微一变,一人自天庭走到近前,仪表不凡,气息高远近于天道。这位天界主宰看着面前的白衣仙皇,微微一叹:“仙皇莅临天界,可是为见吾师神农?”
蓦语笙心中一沉,行礼道:“是,我欲求见天帝,容成前辈可否为我禀告?”
“家师远游,我等亦不可得见。”容成主宰摇头,却又道:“天界求解不可得,道友是否仍要前往冥界、甚至魔界解惑?”
“是。”蓦语笙直言,缓缓地道:“此执念不消,哪怕踏遍九天十地……我亦绝不回头。”
“仙皇执妄如斯,已逆了太上忘情之道。”
“逆太上忘情之道……”蓦语笙闻言一哂,眸光忽冷如剑芒:“却顺我心!”
“玉虚仙皇道心坚明,是我多言了。”容成主宰一笑,说道:“天象突变,我也曾推演一番,预示混沌未明,难辨吉凶。”
“只有一事,我可告知道友——九为数之极,此劫数九九八十一日后自解。如今已过七十二日,九日之后,必然尘埃落定。”
“到了那时……一切皆有分晓。”
……
九日之后,阴霾尽去,久违的太阳星洒下光辉,温柔地抚慰着六界苍生。
人界,人族古殿。
轩辕宫中,闭关中的人皇睁开了眼眸,眸光浩瀚如星空,顷刻就能令人迷失。他抬头望向渐散的阴云,表情几度变幻,终究化为一声叹息:“终于结束了吗……”
“最终……你还是未能逆天!”
……
冥界,冥神殿。
神座上,手持权杖、身披黑狱龑金龙氅的绝美女子抬起瞳眸,冰冷道:“无上六界共主,自甘堕落至斯!”
……
仙界,大日神宫。
天辰殊怅望苍天,心潮涌动,久久不言。良久,她低声自语道:“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帝辰之名……从此永除于天地间!”
……
玉虚宫外,雪白的花瓣婷婷袅袅飘下,树下有两人对弈。
当年的小鹿妖已有天仙修行,气息淡泊超然极似其师。她思忖许久,摇头放下了棋子,道:“……师父,我输了。”
玉虚仙皇一身银丝羽衣,飘然隐逸似云中仙人。九日已到,她却仿佛全然忘记了那件事,眼眸清澈而纯净:“那便下到这儿吧。鹿音,你停留在天仙九重天已有多久了?”
“回师父,弟子谨记师父劝告,已经压制境界两百余年了。”
“嗯,不错。”她赞了一声,又道:“徒儿,你可知为师为何不让你突破真仙之境么?”
“师父是希望弟子巩固道基,以利将来的修行?”鹿音猜测。
“对,可也不对。”蓦语笙微笑着看了弟子一眼,容颜清冷无瑕,恰似这飘零的玉虚梨花,“师父是希望磨砺你的道心,将来面对人劫时多一分把握。”
“修行艰难,天仙之上便是谋夺天地造化,是逆天而行,上天自然会降下天人劫数。自古天劫易过,人劫难渡,若不能勘破本心,太上忘情,就会陨落在人劫之下。”
鹿音闻言,微微变色:“太上忘情?所有的情义都要忘记么?那岂不是成了行尸走肉?”
“并非如此。太上忘情,不求忘尽人情,只求不为情所困。哭、笑、伤、痛皆可,却不可沉沦、不得自缚,将****看得透彻。”
白衣仙皇起身,走到一颗梨树下,轻轻摩挲沧桑的树干:“道家求太上忘情,佛家也有此论。”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道出这句佛偈时,一些淡漠数千年的记忆忽然闪过,她道心一颤,一时竟顿住了。
“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有人在她身后轻声接道。
蓦语笙回过头,只见虚空中走出一个黑衣女子,明眸皓齿,气质高华而带有英气。望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她平静地问道:“这位道友是……”
“我名冥墨辞,为帝辰座下护法剑灵。”黑衣女子与她对视,眸子幽黑如夜色,“受吾主之命,前来为仙皇解惑。”
“原来是神使大人。”蓦语笙点了点头,邀请道:“还请墨辞姑娘移驾入宫,玉虚煮茶以待。”
“不必了。”冥墨辞拒绝道,黑瞳深沉莫测,直言道:“天地大劫已过,万事皆定,无力回天。仙皇不必再去寻找了——”
“帝星已陨。七王也已自斩,从此永堕轮回,再无回归之日。”
“什么?!”一旁缄默不语的鹿音大惊失色,怔怔道:“这……这怎么可能?帝辰怎么可能陨落?七王怎么会……怎么会永堕轮回?”
“此乃天机,非我辈可以揣测。”冥墨辞声音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今天起,六界重生,帝辰殒灭,再无七王。”
“怎么会……”鹿音不断摇头,不愿去相信这个消息。
“墨辞神使。”白衣束发的女子低下眼帘,背影纤细无依,如此孤独:“……可是破军大人有遗命请道友转告么?”
“是。”冥墨辞遥遥望着花树下绰约的背影,声音依旧冷漠,却仿佛有了一丝叹息的意味:“破军星主托我转告仙皇——”
“红尘缘尽,勿待来生。”
“是吗……”她的叹息仿佛风吹过箫管,淡得没有任何波澜,却让人莫名地感到一丝萧瑟。
远山钟磬袅袅,梨花翩跹凋落。白衣仙皇倏然转身,眸色清冷平静,似不染一丝红尘因果:“破军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冥墨辞顿了顿,眼神深远——
“愿你早日求证大罗果位,超脱天道,逍遥长生。”
逍遥长生……
笼罩在梨香雪海中的女子轻轻闭了闭双眼,转过头,遥望向极北之天的群星。
——一度辉煌的破军星居然变得如此暗淡,红光寂灭,仿佛苍天眼中一滴欲泣的血泪。
“……逍遥长生?”众生之上的仙皇忽然低低地喟叹一声,唇边浮起一丝苍茫的笑意,如解脱,又如嘲讽。
冥墨辞默默地看着,未发一语。许久,她转身离去,背影渐渐消散:“话已带到,墨辞告辞。”
“道友慢走。”蓦语笙并未回头,淡淡地道别。
长风卷起了一地的落花,纷纷扬扬,宛如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衣仙皇眺望长天,衣袂飘动,似将要羽化乘风而去。
鹿音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梨花下,看着师父超然如幻梦的背影。一时之间,满目皆白,天地寂灭。
“鹿音。”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整个地老天荒都逝去了,玉虚仙皇终于转过身,眉目清澈表情淡然:“该教你的,为师都教了。此后的路……就要看你自己了。”
“帮我转告仙后,玉虚历此黑暗浩劫,心有所悟,欲闭关求证太上之道。”羽衣仙子一步步走进玉虚宫深处,两扇巍峨的仙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轰隆隆——”大门彻底闭合的瞬间,她清冷而淡漠的声音响彻天地——
“不证大罗金仙,永不出关。”
“师父……”鹿音大惊失色,想要抓住那一袭白衣。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那个女子的身形在眼前消失,孑然孤寂,却在平静地微笑。
或许是错觉,她仿佛看到有水滴在半空中散逸开来,如水晶坠地而碎,散发出星星点点的、虚幻的微光。
“这是……”鹿音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呐呐道:“仙人泪吗……”
山风微送,吹起落花蹁跹,如一场大雪。
年少时最生动、最强烈的情感,亦随着玉虚宫的封闭,被这场花雪……永远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