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神徽行辕。
“……诸位道友，局势就是如此。”紫莹仙子柳眉深锁，脸色很不好看，“如今我等面临抉择，要么战，要么退。”
“两者风险都极大，若战，将直面天耶罗圣衍主宰的不败战师；若退，东源战场必有震荡，起码七州之地不保。”
三位金仙居上座，蓦语笙等六位真仙居下首，气氛一片沉凝。
直面圣衍主宰的不败战师？不啻于自寻死路！圣衍主宰身为天耶罗领袖谛摩天的族弟，手下尊者不下五十之数，无敌之师未尝一败。
退出东源战场？七州之地不保的后果太严重了，整个东源之地都可能因此沦丧，对人界大势压力极大，更遑论将造成的无上杀孽。
数百年来，人族已经拼尽了骨血。仙界本自视超然万族之外，亦为盟友的不屈意志动容。
“道君，您带神徽部先离开。”绝代剑仙季如尘沉声道，目光冷锐仿佛神剑出鞘，“事不可为，绝不能白白牺牲。这一战……就留给我一个人吧！”
季如尘自然明白天耶罗大军无可匹敌，是以劝太虚道君率众退出以保全实力。然而以他的傲骨，绝不可能看七州生灵灭绝而苟活，决心以死殉道。
“愚蠢。”紫莹冷笑一声，“不败战师结阵可力压主宰，无仙罚军为后盾，剑仙你连一个回合也挡不住！”
“那又如何？时至今日，季某何惧一死！”
“够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看似平淡无波，实则如天雷般激荡神魂，压下了满殿的火药味。
白衣胜雪，鬓如染霜。太虚道君的实力不可测，未到主宰级别，却远胜一般的尊者巅峰。
满室皆寂，道君却忽把目光投向蓦语笙，问道：“玉虚真仙，你认为呢？”
众人微微有些错愕，却无人提出异议。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三百年的并肩血战，蓦语笙的心性和能力皆得到神徽部上下认可，连紫莹仙子也只是眼神一冷，终未出言反对。
“玉虚以为，不可战，不可不战。”蓦语笙并未矫情，起身直言道：“道君，敢问天权星主可有指示？”
“只有四个字……”太虚道君淡淡道：“少安毋躁。”
“什么？”
诸仙皆惊，不是说联军主力无法抽调吗？那位多智近妖的神秘王者……怎么会下达这样的指示？
“天权星主的指令一向非常清楚，这次却模棱两可……难道他留下了什么手段？”季如尘剑眉一皱，“如果真有谋略的话，为何不直言？”
“只怕天权会有大动作，隐忍不发，或许是为了保证行动的绝密？”一位真仙猜测。
“如此谨慎……说不得风险也极大。”
……太虚道君听着众仙人的揣测，忽然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我耗时三日推演，只看到一角未来……破军、开阳两位星主，或许已不在域外。”
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蓦语笙抬起头，瞳子里隐约有金色火焰跃在动。她轻声说：“他们……是要去刺杀圣衍主宰。”
“你是不是也疯了？”紫莹仙子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微微发颤：“你知不知道圣衍是什么人？天耶罗皇室！不论他本身的实力有多强……光是保护他的主宰都不下三人！不败战师也足以磨灭主宰！除非是疯了，怎么可能遣人暗杀他？开阳和破军……”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一些可怕的事实浮上了脑海——那个叫破军的家伙……的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万军之中、在数位主宰的守护下刺杀一位境界不弱于自己的大敌？对这个以尊者修为硬闯仙界后潇洒离去的疯子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除非圣衍死，否则此局无解。”蓦语笙继续道，断然请求：“道君，少安毋躁——”
“圣衍必死，东源之危必解！”
这句话掷地有声、震慑人心，尽管荒谬绝伦，一时间竟无人出言反驳。
“我同意玉虚真仙的建议。”一旁沉默不语的剑仙开口，声音低缓：“尽管我对魔族憎恨，却不得不承认破军的确是个人物。”
“这个人看起来狂妄不羁、蔑视天下英雄，可仔细分析就会发现此人城府极深，每次出手皆有远虑，断不是轻率之辈。”
“他或许不屑用阴谋诡计，也绝不会被敌人的阴谋的算计。此子……极度可怕。”
“驻留三日。”太虚道君发话，一语定乾坤：“三日之后，且看圣衍动向。”
众仙人不再多言，纷纷闭目入定，静候结局。
……
三日后，道君、季如尘、紫莹三人同时睁开眼眸，表情复杂。
“他们做到了……圣衍和天耶罗六位主宰……皆陨落了……”良久，紫莹仙子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似乎犹在梦中。
“什么？”有真仙不可思议地惊呼，颤声追问：“那两位星主呢？该不会……也陨落了吧？”
太虚道君看了蓦语笙一眼，轻轻摇头：“两位星主亦身负重创，被妖圣救走，生死不知。然而蔚风珩已有主宰修为，炼药术独步天下，想来绝不至陨落。”
“哈哈哈……”季如尘一声大笑，畅快至极：“破军、开阳二位，真英雄也！总算狠狠打击了域外邪族的嚣张气焰！当真痛快！”
“玉虚真仙……”紫莹思及三日前自己与蓦语笙百般作对，忍不住微微皱眉。她尽管心中别扭，仍是打算向这位废圣致歉：“我……”
然而，她一抬头，却见那玉虚梨花般的女子已悄然起身，就此离去了。
白衣如雪，纤尘不染。
……
短短三年，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守护仙界的古老阵法竟被天耶罗完全破灭！谛摩天亲自出手，十二战争兵器调动了八尊，以近乎碾压的姿态全面毁灭仙界！
不动则已，出手则天下皆惊。
那个拥有天人容颜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远超世人想象的大气魄发动奇袭，十日内荡平了整个仙界！
消息传来，神徽部正在妖界与天耶罗交手，战势极度危险。
季如尘悲啸一声，震得天地色变。仙罚军全军心胆俱寒，几乎所有仙人都要求立刻回援仙界。
尽管，他们都明白——无论能不能及时赶到，仙界覆灭必成事实，无力回天！
仙界……一个记忆中永远祥和、美好、超然世外的地方。那是孕育仙人的故乡、是上古圣贤的传道的圣地、是战死外界后恋恋不忘的宁静……
师长、好友、对手……半生的记忆，此刻正沦陷于血与火之中……灰飞烟灭！
所有人一致决定赶回仙界，哪怕必死、哪怕根本赶不及……他们也宁可抛下一切，如飞蛾扑火般回去！
然而，蓦语笙却孤身站在了三百仙人的对立面，长发白衣猎猎飞扬：“诸位道友皆明了，如今回返，于事无补，仙界必灭！”
“诸位挚爱吾之仙境，即此爱之一念，使我等勇于就死也！即此爱之一念，亦使我等兼爱天下苍生也！”
“黑暗降临，苍天染血。天下人人不当死而死，与不愿离而离者，不可胜数。乱世之中，岂独众仙与亲友爱侣永诀！诸君若退，则苍生涂炭；诸君若战，则我等喋血！”
那一刹，无尽的寒冷和血腥将蓦语笙笼罩。
然而，她只是不屈仰头望天，风骨凛烈。
……
无边的梦魇终于结束，天边血色的阴云渐渐散去，露出一丝淡淡的阳光。
这是神徽部进入战场以来最惨烈的一战。敌手强大，众仙皆存死志，硬拼之下，三分之二的真仙终埋骨妖界。
太虚道君、绝代剑仙、紫莹仙子……尽皆战死！
以他们尊者级的修为，绝非没有逃离之机。只是仙界覆灭，都选择了以身殉道。
那一袭白衣被血色染透，将那苍白如雪的容颜衬得妖异。蓦语笙忽然跪倒在残破的法阵中，双睫中似有泪盈，眼神如此幽冷。
那个方向……师父、师姐、仙界的同道们……可能安息？
她用尽一生想要守护的东西……却再也无法找回。
“仙子，我等……何去何从？”一位幸存的真仙问道，声音悲怆，令人闻之泪下。三位金仙战死，蓦语笙在这些真仙中威望最高，是以诸仙皆以她马首是瞻。
“这里已经没有战事了……”她闭了闭眼睛，声音轻轻颤抖，低沉道：“带上诸位道友的遗物，我们回仙界吧……”
“即使仙界覆灭……我等，亦要送英灵归乡。”
远远地，不知谁在低唱着一曲苍凉的挽歌：“神明殁兮，天地同荒。长号北风，寓此一樽。英灵不远，不日来归。魂兮未泯，与子同归……”
……
“域外邪族入侵仙界，不日即下天域。元老院无一人走，皆战至血竭魂灭而亡。后孤身血战，斩主宰十数人，杀尊者百余，力竭乃崩。
日月无光，六合缟素。百年后大日神宫重筑，英灵呜咽，仙人泣泪，昆仑一夕如雪。
——《太元传·仙后白徽本纪·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