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华懋饭店八楼时，待者告诉我们远藤已经在等候了，他带着我们来到一个酒吧的门前，躬身示意。我看了眼李山，他站在了门边。
北燕向待者点头致谢，没有停步，径直走了进去，我和陈峰跟在后面。白天的酒吧有一种莫名的荒凉感，吧台里没有人，远藤背着光站起来，用纯正的中文说：“欢迎。”
我上前找到开关，把桌子上的台灯打开，远藤脸圆乎乎的，戴着金丝眼镜，文雅和善，除了眼镜后面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里闪烁不定，看不出情绪。
我请北燕和陈峰入座，然后背手跨立在他们身边。
和远藤坐在一起的家伙和我一样并不介意显示自己的军人身份，他除了跟远藤一起起身迎接北燕，鞠躬以后并不说话。
“这是我的副官，刘力先生。”北燕这样介绍陈峰。陈峰起身跟远藤握手。
“这位是我的秘书，村上。”远藤笑眯眯地介绍他的伙伴。北燕点头，陈峰跟村上握手然后坐下。
酒吧里没什么人，吧台里的待者背手站在吧台里。这是个单走道的小酒吧，窗户对着门，只有五张桌子，其余四张都空着。窗户透过来的光照在油亮的的桌椅上，光线里有细微的粉尘浮动。
远藤抬手叫待者：“喝点什么。”
北燕要了水，陈峰要了可乐，远藤要了一杯威士忌，村上要了红茶。村上的中文说得生硬，但吐字清晰。
“不知远藤先生要见我有何贵干？”北燕看到待者离开就笑着开门见山。
“哦，”远藤顿了顿，“想和北燕小姐您见面的主要原因是想认识一下，令尊还好吧？”
“呵呵，”北燕把手放桌上，笑着探身看着远藤：“远藤先生您一个书店老板，我是中国国民革命军17路军军医处的一个医官，我看不出有什么认识的必要。
“至于我爸，多谢挂念。但是我也不记得他有什么日本朋友。
“不如这样，您的书店叫见山，中国有句俗话叫开门见山，有事您就直接说吧。”北燕说完往椅子上一靠，看着远藤。
哼，跟我们北燕比嘴皮子，这是明明是找死嘛。
远藤显然被北燕的伶牙俐齿说得有点乱，他们骨子里对女性的歧视实在对他们的为人处世上没什么好处。
“哦，是这样的，听说大小姐前一阵子被袭击了？您还好吧？”一直不说话的村上，这时来了一句。
“我很好哦。”北燕挺挺身，她笑嘻嘻地看看村上，“就是袭击我的人不大好，好像都被打死了。”
“那还是要当心啊。”村上还想吓唬北燕。
“你Y懂不懂礼貌！”陈峰拍了一下桌子，“轮得到你和我的长官说话吗？”
村上耿着脖子还想说话，李山站起来跟他脸对脸：“你丫少拿你那套吓唬人，信不信你伸爪子我就剁？你伸一个我剁一个，你伸一次我剁一次。”
我看着待者，他装作没听到什么，走得更远一些。
村上好像没受过这样的气，脸憋红了，远藤赶紧拉他胳膊。
“北燕小姐，请原谅村上先生的失礼。我的想法很明确，就是想和您合作，请千万不要误会。”
远藤说得很恳切。
“合作？合作什么？”北燕也拉了拉陈峰的胳膊。
“闸北新电厂现在快要建成了，我们虹口的日本商人很有兴趣一起把电厂建设好。”
“我是军人，不做生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闸北电厂新厂，不会和任何人合作了。”北燕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我们愿意出每股100万大洋，购买尽可能多的股份。”远藤拿出一叠子文书，递给北燕。
“我说了我是军人，不做生意。”北燕严肃起来，“我听我爸讲，筹建时，你们和英国法国美国不仅不支持，还在设备价格上提高到难以接受的水平。”
她把文书直接推了回去：“现在我们自己已经快建好了，不缺钱也不缺人，没什么好合作的。”
远藤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北燕小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的秘书村上先生，现在供职于大日本帝国陆军军部，军衔是中佐。他这次来，也是表达我们的诚意。”
北燕笑起来：“你们大日本帝国的诚意是陆军部啊，多谢您了，心意领了，您看还有什么话要说？”
“北燕小姐，请您千万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中国有句古话，和为贵，给我们个面子，大家一起合作，共同建设上海，不好吗？”
“人必自悔然后人悔之，家必自毁然后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北燕语调放慢，“我说的这些，不知远藤先生听得懂听不懂。面子不是靠人给的，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在我这里也没什么面子。
“托?伍?威尔逊说过：‘国家的尊严比安全更为重要，比命运更有价值。’”北燕起身冲着村上说，“托?伍?威尔逊还说过，正确比和平更珍贵。希望村上先生也能听得懂这句话。”
我听得想鼓掌。
北燕起身：“希望下次跟远藤先生和村上先生见面能聊得更愉快，更有建设性，”她弯下身跟教孩子似的冲远藤说：“靠威胁和收买只会使大家不愉快，再说你们也不是真有钱，真有权。”
远藤和村上目瞪口呆，他们算是见识到北燕的伶牙俐齿了。
陈峰笑容满面：“那我们就少陪了，这饭店的可乐没什么气，不好喝，下次你们别点哦。”
北燕潇洒地从我身边走过，陈峰也麻利跟上。我看看傻乎乎坐在椅子上的远藤和村上，远藤还想招手留下北燕，村上则看着远藤不知做什么。
我转身跟上北燕陈峰，咧嘴就笑，然后就笑出了声。
什么时候得学点名人名言，好跟人谈判。
出门后听到酒吧里有杯子摔到地上的声音，陈峰招手过来待者：“他们Y是故意的，让他们赔。”
北燕看他一眼，走进电梯。
电梯里陈峰冲北燕竖大拇指：“大小姐真乃人中龙凤，国家栋梁，佩服佩服。”
“收起你那言不由心嘴脸吧，”北燕也放松了，“这俩在日本也算精英了吧，连黑社会都比他们会谈判，都什么眼界啊。”
“就是就是，”我也狗腿地附和：“这种海岛人种，就是大气不起来。”
北燕冲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