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每到深夜,闭上眼睛,眼前就闪现过去生活的一幕幕。回想,回想,千百遍地回想,孙膑愈发痛苦,万幸的是师弟没有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否则良心上更加难安。
衣食住行一应花销均由庞涓供给,吃饭有人服侍,睡觉有人守夜,穿衣有人伸手帮忙,甚至去如厕都要人陪着。孙膑根本不能适应一个残疾的人的生活方式。每天精神不振,四肢无力,睡得多,醒得少。
作为本该遮风挡雨,承担着重担的兄长,当反过来被幼弟照顾着,尤其这种照顾还是全身全心的、无微不至的,那么这兄长最可能的两种反应,一是感激涕零,时时思报恩情,以至念念终生;另一种是,心理压力下由恩生怨,心怀仇恨,除死方休。
很幸运,孙膑是前者。
见孙膑日日闷坐不语,庞涓待在师兄房里的时间也不断拉长。
“涓弟,去忙你的事吧,我这里很好。”再一次催促他正事要紧。
庞涓摇头不走,“师兄,你是不是心里难受?有什么憋屈跟我讲讲好吗?”
“没什么,只是没有习惯这样生活而已。”
“师兄的心思太多了,整日愁闷着倒不如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什么事?”孙膑依旧一副无精打采状。
“不如,帮师弟一个忙,如何?”庞涓鼓起勇气道,“我记得师兄曾为弟讲过《司马兵法》和《六韬》,字字珠玑,若是能写下这些精粹传与后世,岂不是千秋之功?师兄当可名留青史了。”
孙膑终于抬了眼皮,说道:“对,还有《孙子兵法》也该默写成卷,到时候你我二人共同注解,行吧?”
庞涓大喜,歉意道:“无奈我空闲时间有限,师兄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权当闲时解闷,不可急切,传书后世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我明白。”
从此孙膑也算是重新有了寄托。
想法是很容易的,一旦实施起来便艰难无比。
盘腿坐在席上是最难熬的,痛会随着神经脉络蔓延全身,每每以至四肢麻木抽搐,字迹歪扭,一点一划都是与自身的斗争。状态差的时候痛症发作,一天只能写上十句八句。孙膑只是抱着受人恩惠、惠及后世的信念在强行坚持。
心里一旦种上了快乐的种子,身体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在苦难之火中,如能鼓气正视悲哀的勇气,认清自我,那便是真正的成长。——作者语录
痛并快乐,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状态。看着孙膑强咬牙还在笑的样子,周围人的心情也莫名好起来了。
“先生歇歇吧,已写了不少了。”小川上前抽出孙膑手中的笔,疼惜的看着这个断足的贵客。
“这样书写太慢。”孙膑摇摇头道。
“可惜我不识字,不然先生口述,小川来执笔多好。”小川懊恼地捂住眼睛。
这个被派来服侍孙膑的贴身小厮也叫小川,可能是因这一原因,孙膑与他很是亲热。
“傻小川,天底下不识字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不过,你要是真想学,我可以教你。”孙膑卷起写了几行的书简,随即疲倦地仰躺下去。
“好呀好呀,学会了认字就能和先生一样写书了。”小川把写书想得挺容易。
于是,闲暇时候教小川认字也成了孙膑的一项娱乐活动。
只有从早忙碌到晚,才不至于让孙膑觉得自己一无所用,才不会令他想东想西,总是想到歪处去。
一连几天庞涓没有露面了,府里也比平日安静不少。
“出了什么事?”小川跑去问别人。
“听说要与齐国开战了,上将军忙得住在了营中。嘘,这可是军事机密。”
“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这次要一举打下秦国,大王正要倾举国之兵誓师出征呢……”
“唉,你还不知道?卫国投靠了赵国,我国朝堂一片沸腾,都说要拿下卫赵联军,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你说,赵国岂是那么容易打的?”
千奇百怪的说法充斥府内,小川听的傻了。
又过了一天,庞涓回府了,满面笑容,谣言不攻自破。
“师兄,我把师兄跟我提到的断楚军粮草加上疑兵之计偷偷献给了大王,楚军果然撤退,大王是赞赏有加啊。”
“是么,好事一桩,恭喜涓弟。”虽说对魏王心中有恨,可能帮到庞涓,孙膑也是很高兴的。
“多亏了师兄的计谋,否则要损兵折将不说,万一齐、秦过来趁火打劫,我方就难以应对了,庞涓佩服。”庞涓拱手相谢。
“哪里来这许多客气?”孙膑笑道。
洞察先机,破敌于无形,乃是兵法中的上计。孙膑虽然瘸了,可脑筋还在,并不妨碍他能够运筹帷幄。庞涓望着这个坐在席上的瘦弱师兄,内心鼓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