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随庞涓回了上将军府。
二人谈起公叔痤老丞相被俘的事,继而谈起走掉的卫鞅、入齐的邹忌师兄,均是唏嘘不已。
“上将军有了上将军的威武,不像涓弟了。”人是会变的。孙膑遥望着身穿褐衣、一身朴素的师弟,蓦然想起初见他时,小锦人儿身披华贵的皮袍,金珠银钩,杯帽凤佩鹿皮鞋,端的是判若两人。不过,涓弟的心性倒是从未变过。(==傻孙膑加黑庞涓出场)
“师兄,可别取笑我。见了你,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庞涓一脸开心。
“在这里一年多了,有时候真是想念水帘洞的桃子啊。”庞涓咽着口水道,“自打出了谷,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可口的桃子了,又红又大,蜜似的甜。”
“对,少有的好吃。等将来老了,若是回到谷里,是能尝到的。”
“咦?”孙膑发现庞涓房里竟然并排放着两只被笼子关着的狐狸。
“这是最后一次出去我在集市上花钱买下的,当时跟你赌气,没有送给你。”庞涓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明明抱着小狐狸去了师兄的房间,不知怎么的最后没有送出去,巴巴地自己给抱回去了。
“我就说嘛!明明讲买了三个,竟然不给我留下一个。”孙膑装作不乐意状,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你在哪里喂着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三只,都是只有一只而已?”
“哈啊哈哈,另外两只我偷偷找地方养着呢。其实到最后连厨房的小川都知道这事,后来我又没什么心情,三只实在照顾不了,下山之前就留下一个拜托小川照看了。”
“小川都知道了,你单单不告诉我?”孙膑笑道,“活该累着你。”
“这下好了,这只归你了。”庞涓拎着笼子放在席旁,接着抱怨道,“你都不知道,路上因为这两个小东西拖累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日日走,路又长的望不到尽头,后悔死了。不过到了魏国,也一直是我亲自喂的,也没假手他人。”
听的孙膑狂笑起来。
“诶,师兄,你下山之前,先生有没有也给你占一课啊?”
“有的。”
“先生用什么占?”
“也是花,我在先生书案上摘了朵菊花。”
“先生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先生只是说,菊花被折,预示我会遇到一些苦难,都无所谓啦。”
“苦难?”庞涓似笑非笑,“就算是苦难,也比‘遇马而瘁’好。”
“什么?”
“你不知道,自从先生说了那八字真言之后,我每次遇上马,不论大马小马,都会倒退三步,离得远远的。我总觉得先生说的就是告诫我要离马远一点。我将来可能被马撞死。”
“不会吧?你净能胡说。”孙膑听他满嘴不靠谱,根本就不相信。
“你不信?我告诉你,魏王第一次要见我的时候,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恰好准备吃一只蒸羊!”
“遇羊而荣?”
“正是!然后我就被封了将军,接着当了上将军。先生的预言十分准确,你说我怎能不怕?”
“那也不必。”孙膑道,“先生不是说过你有十二年的荣华吗?此时担心什么?”
“我心里总是不安。”庞涓拧着眉头道,“只有十二年吗?我现在才二十岁,十二年以后呢?”
“噗——你在担心什么呀,只是说有十二年富贵罢了,兴许将来天下一统,你功成名就归隐了呢。“孙膑点着庞涓额头道,“又没有说你只剩十二年的寿命,发愁个什么劲儿?上将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话说杞国有一人,忧天地崩坠,身无所寄,以至于废寝忘食,日渐消瘦。其愚乎?其智乎?”
“师兄说得对,我不想了。”这样被开解着,庞涓若有所悟。
“师兄,先生还嘱咐你什么了吗?”
“哟,也知道关心我了。”孙膑笑着想了想,道,“先生还说,我的成功之地应该是齐国。”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先生用花推断的。”
“师兄想去齐国还是留在魏国?”满脑袋被重逢喜悦冲击着的孙膑完全没有注意到庞涓问话那小心翼翼的表情。
“我啊,都好呢。只要能有人知我懂我,无论哪里都是乡土。”孙膑注视着涓弟的眼睛认真微笑道。这是说给庞涓的真心话。
可惜,这番话压根就没闯进庞涓的心里。假如,他能够真正理解师兄孙膑的话,或者,孙膑这时能更透彻地剖析自己的心,说不定以后便不用发生那么多让人追悔莫及的事情。
听着孙膑那仿佛万物都淡化的语气,庞涓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后悔当初答应同他一道建立功业,后悔邀请他来魏国。可是,他去了齐国的话,岂不是要与自己为敌么?两人难道再领军相杀吗?到那时自己辛苦创造的辉煌战绩都会灰飞烟灭。因为,完全没有胜他的把握,甚至可以说,一分畏惧。
夜里抵足而眠。
“涓弟,你……记得三溪池的小鱼和星月吗?”
“当然呐。不仅三溪池,我还记得太阳洞里的苍龙、长蛇,还有一大块钟乳石我们都说特像美妇人的呢……在洞里胡行,就像昨天一样。”庞涓伸出手去遥摸空气,似深情满怀。
良久。
“静正安徐屋……那三天里……我们从来也不说。其实,我是有好奇的。”孙膑沙哑着嗓子叹道。
“哈哈,这有什么。师兄,我坦白告诉你,那三天我根本没有捉鼠,哈哈,先生他,传了一门大学问给我。”庞涓大大咧咧地说道,“你们两个不谈,所以我也没有提过。”
孙膑刚准备说我也是,不料庞涓压低声音道:“师兄,你听过‘兵法十三篇’吗?”
“先生也是传了孙子兵法给你?”孙膑喜道,“这下好了,可以有人和我共同探讨,这样就能进步了!”
闻言庞涓咬牙大愤,暗恼作为先生怎能如此不公平?原来,鬼谷子传予庞涓的根本不是孙子兵法,而是《六韬》和《司马兵法》。庞涓他却不想,那个时期,六韬和司马兵法本身很是罕见,况且鬼谷先生糅合了自己的思想见解并结合弟子自身特点有的而传,也是极其珍贵,如果能完全深思领悟,未尝不可无敌于天下。怨只怨庞涓不识好歹,贪心作怪。
孙膑此时哪里知道,庞涓一句一句,看似关心,其实只是拿话透露他罢了。
“唉,”庞涓长叹一声,假意道,“也不知先生怎么回事,除了这个以外,格外让我学了许多。那时候整夜不眠,精神紧张,也不能全领悟,对不起先生一片苦心了。”为免孙膑起疑,他提前撒出了谎。
“真是福分!还好是你,涓弟。你记性好,不像我,光是学十三篇兵法就用了三天,少一天也不行呢。”孙膑竖起拇指夸赞,“你果真聪颖,有心力学其他。”
“贪多嚼不烂的,以后一定和师兄多请教。”庞涓按捺下不可告人的心思。“夜深了,睡吧。”
此后庞涓再也没有提到孙子兵法的事,他将魏王赏赐自己的美酒、美食、美服、美人儿一股脑送给了孙膑。
客卿是个挂名,不需操劳政务,不需迎送往来,甚至不需要上朝。要不是庞涓每日还找他聊上一回,他已经要憋出毛病来了。魏王是关心着他这位客卿、鬼谷高徒的,前后赐过珍宝三五次,孙膑辞不掉,于是接了便放在上将军府里。
有时候庞涓背几句先生教给他的司马兵法,很用心的请教师兄该如何运用,孙膑就一边记忆一边解说,虽然是新学,总能说得头头是道。庞涓表示着钦服,并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他师兄得到了孙子兵法上,孙膑也从一段段司马兵法中获益匪浅。
庞涓是深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之道的人,因为,孙膑的的确确在想自己到底怎样回报师弟。
有一天不知怎么谈起了孙乔,孙膑牵肠挂肚的神情提醒了庞涓。
“师兄有时候会想起齐国吗?”
“想,故国岂能不思念,特别是三叔一家可能还在故土。自他们去荒岛后就失了音信,也不知现状如何了?”齐公吕贷是什么命运,三叔必定是同样的命运,甘苦与共。但是阿叶婶婶和平儿、卓儿,他们呢?只能祈祷他们尚在人间,和乐平安。
“我们已是处在此位,身不由己,师兄也不便出行。但是我会派人去打听一下,一有消息我便来告诉你,能找到人最好。万一找不到,师兄也不要过于伤心。”
“那就麻烦你了。”
本是平凡的一次对话,谁有心去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