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背着包袱下山了,他走得很坚定,义无反顾。
伯灵的心里却沉重极了,他分明看到卫鞅师兄脚步是重重的,甚至还卷起一道尘土,“鞅……鞅师兄……”,伯灵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邹忌眼睛亮亮的,劝道:“伯灵师弟不必忧伤,相信我们三人将来还能相见。回吧!“
鬼谷子叹道:“凡事太过坚持,一向是卫鞅的优点,也是缺点。”
伯灵内心愁闷,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到了鬼谷井附近,他俯身看到一汪极清极清的水,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不禁想到:“我的内心是否能始终像这水一样清澈呢?我真的敢于面对自己的真心么?”思索片刻,肯定道,“我确信这就是真心,愿意治病救人,乐之无悔。”
走得乏了,躺到映瑞池旁的草地上,不由想起大师兄平日里与自己的点点滴滴,只有他才会嘲笑自己——砍柴的时候连斧头都用不好,叫去拔菜能连着野草也拔回来,还有,吃饭只吃一点点猫食啦,整天爱仰头盯着天瞎看啦。。。他会手把手地教自己如何生活,会以师兄的身份命令他吃下很多,会指着一颗颗星星讲‘以前有个故事’……
每到夏秋下雨,两人都会来到这里,看池水暴涨,渐渐淹没苔藓,之后从坝顶溢出,喷薄下坠,形成飞瀑。在瀑布震耳欲聋的声中说说山中的生活,可爱的小动物们,说前几天发生的趣事,然后一起笑闹。今日依然微雨,却只剩一人独立,暗自感伤。
同一天,山中来了两个生人,一大一小。伯灵彼时正蹲在鬼谷井边沉思,只听一个声音说:“君子不拿水来当镜子,而是拿别人当做镜子,水里只看见容貌而比照人可知对错(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伯灵思索了片刻,跳了起来,朝那个大人一躬身,“谢先生教诲,此言诚至理也。”那人笑道:“哦?不谢,不谢,尚可,尚可。”竟然毫不谦虚。他穿着极为朴素,甚至可说是简陋,一身肥肥大大的单衣,腰间简单的系一个结,头戴帻巾,脚蹬草鞋,最关键是此人极黑,甚至比无盐黑的多。伯灵神色淡然,显是还没有从失去鞅师兄的哀痛中走出,恭恭敬敬道,“先生高姓大名?是否寻访恩师?请入内奉茶。”说完一伸手,“请。”把二人引入洞内。那人说:“你就说,北方之鄙人求见鬼谷先生。茶不必了。”
通报师傅后,伯灵又跟着回来,他实是好奇这两位客人的身份。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看看另一个人。是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孩子,与大人相反,他穿着极为华丽,头上一顶轻纱的覆杯形小帽,薄如蝉翼。穿一件绘绣交领右衽曲裾袍,袍身饰着雷纹和重菱纹,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小毛皮。内衬一件素袍,极白极白。腰间革带挂猿形银带钩,猿似在振臂回首跨进,极为生动,目嵌蓝色料珠,通体贴金。系一块青玉龙凤佩,卧弓形双头龙腹下空间,填饰柔美的双凤。脚蹬一双小鹿皮鞋子。手上薄质锦绣手套。打扮得像个女孩子。伯灵围着转了两圈,不禁看得呆了,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自己刚住三叔家时可不也是羡慕这样的奢华么?再说这个小兄弟,大大的眼珠转来转去灵动极了,腮部肥嘟嘟,小嘴粉嫩嫩。
两位客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黑一白,一贫一富,要说还能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佩一柄剑。
鬼谷子见到来人,说:“墨兄?王诩不曾远迎,失礼失礼。”欣喜异常。又看了看旁边的小孩,笑问:“谁家公子?”
那“墨兄”从先生进得洞来就睁大眼睛,呆呆的看,此时才如梦醒,叹道:“先生真神人也。”伯灵敢打赌他说的不是指先生能猜出他是谁,而是指先生的相貌“真神人也”。那人一边瞅了瞅身旁的拖油瓶,气苦道:“我可跟他不熟,是他自己硬跟来的。”
那小孩也点头道:“不错,他是他我是我,我二人并不相干。”说完倒退三步,正正经经自我介绍说:“小子姓庞名涓,特慕名前来拜师,望先生收纳。”
鬼谷子微颔,扭头示意伯灵带他出去游荡一下。拉“墨兄”坐在凳上,细细的说话。
伯灵带他到大草原上,两人躺倒高高的草中,盯着白云缓缓移动。伯灵说了姓名,又问:“涓弟你想学什么?”庞涓(前382年——前341年)坚定地回答“兵法”,他说他想以战止战,让天下一统,从此再无战祸。伯灵并不嫌幼稚,他就觉得涓弟的理想很大又长远,并且涓弟这个人很聪明很早熟。他想起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黑大个子,好奇道:“那位与你同来的先生是什么人?”庞涓方显出讶异:“不过就一个会做飞鸟的巧手儿,鬼谷先生竟然识得他!”
伯灵很好奇,“会做飞鸟?”
庞涓点头道,“他会推木头做成鸟儿,能在天上飞一整天啦。”
伯灵摇头,“木头鸟?我想不出来。”意思是不信。
“他是个大木匠呢!天天坐在门口推木条,总是邋里邋遢,你都看到了。”庞涓犟道,“真的,我亲眼见到鸟飞。”
伯灵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回到洞内,那人已走了,先生脸现苦涩,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两个小家伙见不得无所不能的先生发愁,竟暗暗都把那个麻衣人骂了十遍百遍。
“庞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伯灵跟我来。”先生叫了伯灵进去,告诉他说,“伯灵,你得有个准备,你叔父他,嗯……”
伯灵吓得呆了,脑袋也不转了,怔怔的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看见先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方觉世界昏暗不公,乔叔那么好的人也没了,这真像是一场梦。
鬼谷先生看到伯灵抽抽搭搭,泪流不停,愣了愣,弹了他的脑袋解释道:“他不是…他只是随齐公去了岛上生活,暂时还不能回来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伯灵心里舒服多了,他想,叔父不能回来,难道我还不能去看看他么。忽然又反应到,“齐国有巨变了?”他自己又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先生慨叹:“是啊,齐公贷被田和放逐,是福是祸未可知啊!”
原来,先生是为齐国命运愁眉不展。
鬼谷先生问伯灵:“有个小师弟可好?”
伯灵展颜笑道,“他可聪明啦!懂的东西真多。”
先生说:“确实是个聪慧娃娃。只不过他还小,性格不免有些张扬,生活也尚奢靡。但没关系,跟了我日后会变的。”
顿了顿,又说:“其实这样也好,各有各的风格,他就像一片彩云,亮丽无比。而你,干净朴素,像支青竹似的。”
伯灵听先生这样说自己,吃了一惊,他倒曾觉得先生像竿竹子,不过他没说,憋在口中,紧紧咬住牙根,忍住笑,暗自得意。
今夜是十三日,月儿圆了,伯灵坐在老松旁,想他的乔叔,想那片月光笼罩下的翩翩君子。
正是: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关于孙乔追随齐康公去往岛上当是公元前391年,彼时孙伯灵尚未出生。为了文章剧情需要,将齐康公被放逐事件垂直延后约2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