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珠起身,把南兰拖到沙发上,拿来毛毯给她盖好,自己又捡起半瓶酒,脚步虚浮地来到窗前独酌。
屋里的暖气触碰到冰凉的窗,凝成了鱼鳞般饱满又繁密的水珠,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念珠扬手在之前擦过的地方又擦了擦,这时外面已经一片银装素裹,可大雪却仍然没有停的意思。
念珠很不喜欢雨天,所以,她格外喜欢雪天。这两者之间好似并没有什么联系,然而念珠还是用因为所以的关系,把它们牢牢地套在了一起。这样,对于那些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下雪天的人们,她就有了一套可以说出口的言辞。
趁着这股酒劲儿,本该随时间渐渐遥远的往事,本以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片段,在窗外洋洋洒洒地雪花的引领下,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她脑海里叫嚣起来。
她与他早先就有过几面之缘,甚至还一起吃过一顿饭,然而两人真正熟识起来,却是除夕之时,在一座古寺祈福时的偶遇。
除夕已至,春节在即,独在异乡的两名异客相遇,心情多少有些老乡见老乡的共鸣和悲怀。两人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畅游起那座还没有被现代文明冲垮,仍保留着几分古韵的寺庙。
因为是年关,那天到寺庙里来的人很少,估计也只有他们这样独身在外的异地客才会有时间出来闲逛吧,更何况那几天天气也不太好,一副随时都会下大雪的样子。
可尽管这样,放眼望去,寺院里却是一片空旷幽然之状,连那份迷人的古韵气息也更加浓郁起来。诺大的庭院,在那一天,每个地方都很空闲,任由他们畅游。
那里有太多古迹可寻,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入眼的景致,很自然地就成了两人谈论的话题,它们就像一个个从天而降的惊喜,让他们一边高兴于眼前的这个,一边又因为想到下一个而心生雀跃,两人各抒己见,到最后又总能默契地说到一处。
他们聊得很尽兴,可游览速度却慢得让人有点儿不敢恭维,半下午的时候,才勉强把寺院逛了一半。两人正在寺庙后院的一处古亭小憩时,天陡然变得更暗,大雪忽至。
她正要开口说回去,他却强先一步,说了一声在这里等他,便转身离开,很快没了踪影。
她在凛冽的冬风里等了好一阵儿,才见他一手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提了个精致的小火炉,匆匆赶来。
他走到一旁的石凳边坐下,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身前的石桌上,点火炉,煮烧酒,他动作沉稳熟练,优雅自如,就好像这是他惯做的事。
等酒煮得差不多了,他从大衣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只小酒杯,边斟酒边吟诵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时候,暗淡的天空,恰巧打来了大门,无数朵轻盈的雪花终于得到了自由,飘飘然地飞落人间。
念珠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在对面坐下,与他隔空碰杯,一干而尽。
不过一会儿功夫,天上的雪就肆意得更加厉害了,他看着漫天旋舞的飞雪,豪迈一笑,道:“下雪的时候,最该做的事情,就是邀一好友,切记,是一个好友,不然人多显杂,找一处空旷又安静的地方,煮酒浅酌,共赏天赐飞花。”
那是念珠第一次喝酒,活了二十多年,她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而若早知有它,在那之前的好多年,她也不至于活得那般辛苦。
那天之后,在他有意的引诱和她虚心的学习下,她很快就学会了喝酒。
可是,谁又能想到,她后来用喝酒来做得第一件事情,就是忘记他,一个时而冷峻,时而风趣,有些雅痞,却又格外博学的,温玉般的男子。
被窗上的水珠浸湿的毛衣袖口触碰到手腕处的伤,有疼痛感一波波传来。念珠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她慢慢撩开袖口,看着淤血发紫的手腕,只感觉下午发生得一切就像一场梦。
可她还不明白,关于那人,关于那段过往,对她而言就像水中月,会虚幻缥缈,不过是有人在刻意拨弄那水,一旦把它静静地搁置在那里,越是无人问津,越是时间久远,就越分外清明。
可是,看得见,却再也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