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下雪了。
算上此刻在半空中蓄势待发,却迟迟不见光顾人间的雪花,这已经是H市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了。
然而明澈并不知道,他是这座城的外来客,拒这座城于千里之外。
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呢?不过来寻觅一人,一个在他生命里意外登场,却又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的人。
五年了,他终于在这座城市寻得她半分音讯!
呵,就只这一丁点儿讯息,他就断定是她,便抛下身上一切紧要的、至关紧要的商务,急如星火地赶来。
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执着多年,绝不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但是这件事不同。如果说,当年他与她之间真得存在过一段真挚的感情的话,那么从那段感情的开始,一直到最后结束之前,他完全占据着全部的主动,可是它的终结,却不堪地,在他尚且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时,以她的一纸诀别信草草了结的!
什么叫‘离开,是因为不够爱’,什么叫‘天高云阔,后会无期’,她说得轻巧,走得更轻巧,可曾想过这对他太不公平?可曾想过把他在这份感情里,置于何地?
明澈在走下飞机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闻讯便派人去调查,随后更急不可耐地从S市赶来,而她呢,或许早已将他从生命里遗忘。
心里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血在不停得流失,可却感觉不到痛,但只是稍一顿,他就重新抬起脚步,利落地走下了飞机。
就算他们之间最终免不了要决裂,也绝不该以当年那种方式,看着H市阴沉的天空,明澈平静地这样告诉自己。
或许吧,或许正如明澈所想,他与她之间,只是还差着一场能让他们,不,能让他完全死心的诀别。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大雪的开端,雪花是零星的,一朵一朵,或几朵结伴,不急不慢地往下飘的,寥若晨星。拿街上的车水马龙和稀疏人群当背景,这些在空中飞舞的雪花显得格外晶莹透亮,一跳一跃,像极一个个纵情人间的精灵。
好像提前商量好了,在飞往人间的路上,她们每一朵之间都隔着谜一样的距离,从盯向这一朵到下一朵映入眼帘,这期间好像隔了很久,如此想着,时间在心里竟也慢了下来,一秒···一秒···都好长。
渐渐地,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那些从欢乐中来得雪花还在无忧无虑地飘舞着,她们畅快而豪迈的步伐像是在丈量时光的深度,一年,一年,又一年,像是半生,像是此生,像是要走向永恒······
等明澈发现时,他已经离她所在的地方很近了,漫步在一条悠然而静谧的小径上,被这大雪前夕的朦胧与静谧牵引着,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一段往事。
那一年那一天的S市,天气也如现在这般,一副要下大雪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多好。那时他与她因为一个朋友的关系刚认识不久,相互还不太熟悉,见面也不过点头之交,两人除夕之时,在一座古寺偶遇。
春节远游还未归家的人,来到这里,想寻找的也不过片刻的安宁而已!昔日摩肩接踵的寺院,在这时却一幅门可罗雀之状,不过如此甚好,正得其人其心。
因为一些事情的存在,那天他的心情很低郁,他看得出来,她也是。
谁又存了心思要与谁多聊些什么呢?然而尘缘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之前见面多次并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他们,这次在一座古朴而庄严的寺庙里,对着庭院内一帧帧精致典雅的景观,却谈得兴致勃勃,格外投机。
他清楚地记得,春节当天,在宝殿金光普照的佛陀前,她拈香在手,虔诚叩拜,可能被佛家特有的风韵所感染,她婷婷立于佛前,气质如兰似水却透着些许伤感,她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正赶上奶奶大病,我出生的那天是奶奶去世的日子。因为我,父亲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我奶奶生前信佛,父亲给我取名念珠,是为了纪念奶奶。”
他当时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着,没有言语,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关于她自己的一些事情,也是后来唯一的一次。
那天之后,他在某一瞬间忽然想到,初从他朋友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时,他心里讶然,念珠即佛珠,便随口念叨了一声:顾念珠,念珠!以一种陈述中带着些许好奇的疑问口吻,他不由地想,她这日之语是在回应他当初的疑惑吗?
再后来两人交集渐深,虽然她从不曾提起,他却隐约猜到,她在很久以前,应该就已是一名孤女。
明澈从这段往事中抽回思绪,不知何时停下的脚步再次抬起,他凝眸看向前方,曜石般沉稳深邃的双眸,在看到不远处那抹迎面而来的身影时,闪起一道复杂而刺痛的的光芒,但很快,一切波动都已经归于平静,除了那颗颤抖的心,和膨胀到要爆炸的血液。
有人说,人世间的缘分就像一本神奇的天书,无人能解,已经发生的可以任由你定论,可它最神秘的地方在于,下一秒的未知,就像此刻。
这座城市,这些年他不是没来过,却从来没有与她碰到过,也许在并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曾在这里擦肩多次,尘缘难测,谁又知道呢?毕竟这座城市的这些地方,他记得他是来过的!
可是,所以呢,迎面擦肩不相识,这一次,还是一如既往地错过吗?
明澈一步步向前走,却好像地下有磁石,他每向前迈一步都显得格外费力,时间的齿轮像是被人用铁棍卡住了,缓慢到全世界都要静止。
终于,他还是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那道身影在薄薄的雪雾里渐行渐远,就好像这些年他在梦里见到的场景一样,缥缈、虚无,触手不及。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漫漫时光就像一个莫大的牢笼,凭你再怎么费力挣扎也尽是做困兽之斗,一切只因钥匙在他人之手,那人不来,你便只能在自己的牢笼里枯守,一个人默默地······地久天长!
今天,多年后他终于见到了她,而她,也明明看见了他,然而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波澜不惊,寒人心肠。
如果今天就此别过,他还要再用多少年,才能修得与她再次相见。顷刻间,重重愤恨涌上心头,明澈跨步向前,素来稳健的步伐越走越疾,他猛地拽住她的手臂,狠狠甩过她的身体,直逼她面向他。
雪渐渐下得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