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静寂,婉妃捏着笔,另取了一张纸,分别画上几个圆圈,心里默默念叨:“六福晋、薛佳氏侧福晋、佟佳氏侧福晋、富察氏侧福晋、高佳氏侧福晋、四阿哥生母叶赫格格,还有——三格格生母乌雅侧福晋紫椹!听说,她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男孩儿呢?”
“男孩儿?”婉妃默默念了几遍,冷笑出来,“哼哼,紫椹啊紫椹,真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懂得包衣那些弯弯绕?想拿本宫当枪,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婉妃微微一笑,“去查查,最近乌雅侧福晋都忙什么呢?查的时候小心,乌雅家在宫人太监中,人缘儿可是不错呢!”
底下人应声告退。婉妃站起来,换身衣服,重新搽粉描眉,扶着贴身宫女到大殿门口,叫来景仁宫宫人,笑着吩咐:“本宫去找玫妃娘娘串个门儿,你们四个人跟我走。剩下的,留在宫里,好好看家。”
众人应下,婉妃这才坐轿子,出了景仁宫,不去延禧宫,而是到永和宫丽贵妃处略微坐坐,转道御花园,绕了半天,这才去了储秀宫。坐在轿子里,轻轻颠簸,婉妃握着团扇慢慢扇。
轿外酷热难耐,心却入掉进冰窟,一阵冰凉。忆及当日,姐妹二人,共同呆在养心殿西暖阁,对抗六殿下等诸位大臣,为皇上争取回宫时间,那时节,真可谓是荣辱与共。婉妃长叹一声,垂眸念佛:
“佛祖在上,信女索卓罗氏,不过就是个包衣出身的无宠宫妃。因为祖上家势,得了如今地位。早年争宠之心,现已全无半分。如今,更不想为了一个与信女无冤无仇的胎儿,双手沾染鲜血,损人不利己地给外人当枪使。恳请佛祖,为信女及那胎儿的母亲,指条明路吧!”
婉妃刚刚祷告完毕,就觉轿子猛地一顿,急忙扶住轿子,稳住心神,轻声问:“怎么突然停了?”
外头宫人慢慢回话:“回婉主子,重华宫大阿哥方才由此经过,奴才们怕惊了婉主子,故而,略微避了一避。”
“避了一避?”婉妃冷笑,“是回避大阿哥大驾吧?看来,本宫这位一宫主位,往后出门,也得小心,避开重华宫大小主子啦!”
轿外宫人听婉妃小声嘟囔,知道主子心里不高兴,不敢多说,只得躬身听令。婉妃冷嘲之后,猛然一惊,“大阿哥啊?想必,乌雅家——还想着一箭双雕呢!”掀开轿帘,看一眼储秀宫殿檐角,婉妃轻叹:“妹妹啊,不是做姐姐的,不肯帮你。实在是——你做出那种事来,让人盯上了。姐姐我只能保证不落井下石。往后,你自己珍重吧!”
放下薄纱轿帘,柔声吩咐:“回宫!”
御花园千秋亭外,古树之下,重华宫大阿哥载澄带着小太监们蹲在地上,一个窟窿眼儿一个窟窿眼儿地找知了。“快,快,载淳说了,要是爷一天能找到三十个带壳知了,就输给我一套唐三彩!”
小陈子、小刘子一阵苦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小主子们一个个的不务正业,互相撺掇着逃课闹学!六殿下呀,实在不行,您学万岁爷,把咱们的大阿哥也扔到户部,跟皇上家大阿哥一样办差算了。要不然,照这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天,重华宫大阿哥非要去逛八大胡同不可!
户部衙门,载淳老老实实抱着账本划拉算盘,心里悄悄琢磨:“前些日子,载淳成天不回阿哥所睡,老往郊外跑,是忙什么呢?”
不怪载淳多想。历史上,鬼子六嫡长子可是皇家纨绔子弟楷模标兵,极品中的战斗机。
眼看载澄过了十四岁,初具风流阿哥硬件设施,不少适龄贵女她爹妈盯着,不少小宫女也盯着。加之重华宫不受皇后管束,往年选秀,东西十二宫选的女官都是三十至四十五的媳妇,唯独重华宫六福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净挑十三到十八岁的女孩子。正是怀春年纪,眼看六殿下有福晋、侧福晋整日盯着,争不到手。少年阿哥,可不就成了这些人眼里的香窝窝?抛媚眼、送秋波,甚至主动投怀送抱的,不要太多!
六福晋素来疼爱儿子,什么都给儿子最好的,怕儿子独居寂寞,去年就给载澄房里放了两个小宫女暖床。饶是如此,平日里无事,载澄还偷偷摸摸溜出去。名义上,是到户部找堂弟一同实习,实际上,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载淳见他这幅模样,乐地这位储君嫡子到处晃荡。不说劝阻,还有意无意替他遮掩。载澄知道了,怀疑一下,依旧借堂弟名头玩乐。
康熙忙于国事,对“儿子”管的严。侄子那边,隔着个奕訢,却是不好直接说教。只是偶尔嘱咐奕訢几句,叫他好生照看儿子。
至于奕訢,子嗣不丰,三阿哥去世之后,对剩下几名儿女更加溺爱。每次抽查载澄功课,听他都能倒背如流,回答问题,更是很有一番自己见解。论起作诗,更是叉手而成。载澄聪慧,翁同龢等上书房师傅每每夸奖,常常把皇兄家载淳比的一无是处。故而,奕訢只是面上严厉,私下里,若是有人告诉他,自家大阿哥如何不好,反而会得一番申斥。觉得是别人嫉妒自己儿子天纵英才!
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人再去触霉头。载澄意识到父母纵容,也就愈发放肆。前些日子,在圆明园废墟里蹲了几天,毫无收获。没了捉奸心劲,看自己彻夜不归,父母居然不知,转念就琢磨到四九城内寻些乐子。白天忙着功课,只有晚上,才能躲过侍卫溜出去。只是,四九城的夜晚,还开门营业的商家,能是哪儿呢?
难得载澄人缘儿好,跟惇亲王家两位堂兄弟合得来。这日,惇亲王侧福晋赫舍里氏生日,趁着出宫拜寿之际,酒席上,拉着两位兄弟诉苦:“哎呀,成日里没事干,可是要憋死哥哥啦!”
载濂眨眨眼,“载澄哥,您成日里在宫中,什么好玩的没有,还憋闷?”
载澄嘿嘿一笑,“宫禁之中,谨守本分,哪有外头来的自在?”
载漪乃是载濂同母弟,兄弟俩素来交好。听载澄这么一说,急忙撺掇哥哥,“咱们上次下学,经过陕西胡同,不是听说,那个赛貂蝉今天可是要头一次接客。哥,咱去瞅瞅呗?”
“赛貂蝉啊?”载澄摸摸下巴,不知道她的滋味,比起阿哥所里那两个通房宫女如何?
载濂身为长兄,父母管教甚严,自幼稳重,听弟弟这么说,急忙沉脸,“胡闹,咱们这样人家的哥儿,是能随便去那里的吗?再提一次,打断你的腿!”
载漪低头,趁大哥不备,对着载澄吐吐舌头。
载澄毫不在意,摆摆手,端起酒杯,对着载濂埋怨:“哎呀,不就是说说嘛,又没真去。就是真想去,也不能在今天五伯母大寿之时不是?来来来,喝酒喝酒。祝五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载濂听了这话,才算缓和神色。扭头对弟弟又一番叮嘱,见他赌咒发誓,再也不想那地方,这才换了笑脸,为母做寿不提。
赫舍里氏虽然在惇亲王府掌握家务大权,又有儿子撑腰,然而,毕竟只是侧福晋。为她祝寿,不需整天呆在席上。载澄心中有事,喝了几杯,推说不胜酒力,借机在载漪胳膊上掐一把。载漪会意,对载濂说一声,叫来小厮,一同扶载澄到书房“醒酒”。
载濂见了,只当他们闷了,去书房玩耍,嘱咐几句,便随他们去了。
奕誴忙着招呼宗亲近支兄弟,剩下时间,并没有管弟弟与堂兄在忙什么。
等到了夜里,惇亲王府众人忙了一天,收拾收拾睡下。夜深人静之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如擂鼓。守门小厮大骂:“靠!捶什么捶,不知道这是惇亲王府,万岁爷亲弟弟府邸,哪个不长眼地擂什么擂!”
门外人依稀听见了,气急败坏大吼:“靠你娘个屁,你家二爷回来了,还不开门!”
“啊?二爷?”小厮不敢耽搁,急忙拉门栓,搬门扇,大门刚开了一条缝,一只脚踹进来,正中门后小厮小腹。这一脚力气极大,小厮嗷呜一声,躺倒在地,不动弹了。
老管家听见吵闹,从倒厦门房披衣出来,还问细问,就见自家二爷衣衫不整,急吼吼冲侧福晋屋里去了。
身后头,跟着一群官兵,看服色,应当是步兵统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