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初低头小声笑一下,抬起头时,立刻沉了一张脸,对着里头拱手,“葆初无能,让您受苦了。”哈哈,瞧见老爷子憋在牲口棚里,上辈子的委屈,顿时少了很多啊!
康熙捂着鼻子钻出来,拍拍葆初肩膀,“家里头怎么样了?”
葆初笑着回话,将宫中事务说了。康熙听了,先是点头,后是皱眉,对着费扬古吩咐:“你先回家,告诉你姐姐,朕平安无事,叫她不用担心。往后,就留在家里,照顾你姐姐,不用出城了。”
费扬古点头应是。
葆初看看四周,对康熙咬耳朵。不一会儿,爷儿俩就收拾东西,搬到隔壁村子马棚里住。费扬古挨到天亮,拿着牌子回京。到了中午,又折返回来。康熙奇怪,还未问他缘由,就见费扬古脸色一阵青黑,闷着气说道:“外蒙古宣布独立了。炮制了国书,刚刚由正阳门送达。”
葆初抿嘴,“这下子,皇帝必须露面了。”
费扬古看着康熙摇头,“只怕没那么容易。昨日发的通行令牌,今天已经作废。咱们想要进城,怕是得想别的法子了。”
端方吊着一只胳膊,坐在骡子屁股后头,忍着骚气,捏着鼻子发愁:“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咱是水车、粪车,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啊!”
“咦,这是个好法子!”葆初眼睛一亮,扭头冲着费扬古,“你们家包衣,有干这一行的没?”
费扬古一听就急乐了,“我们家是果毅公之后、功勋世家,又不像孝和睿皇后,跟婉妃娘娘他爷爷有牵连,哪里来的包衣赶水车、粪车,轻易进城啊?”
葆初一听,脑袋耷拉下来,蹲到驴屁股后头接着闻臭味儿,呃,不,想法子。
或许艰苦的环境最能激发人的潜力。康熙率先想出来了,“费扬古,朕记得年前,你姐姐以前贴身女官蓝莓进宫看她,说是她就住在郊外,好像就在这附近。她婆家人,就是婉妃娘家仆人。这一代刚刚赎身,消了奴籍。现在跟婉妃娘家还常来往。蓝莓一向记着你姐当年恩情,婉妃娘家也是忠心耿耿的。你去找他们,让他们想法子。”
费扬古听了,想了一想,点头应下,拐到邻村偷了一套农夫棉袄,像模像样地骑驴望蓝莓婆家去了。
也是凑巧。蓝莓女婿考取举人,家里日子也跟着好过,盖上了砖瓦房子,院子方方正正,分前后两进,均为青砖铺地。在村子里,也算是一问就知道。
费扬古到了门外,门大开着,大门里头,停着一辆大车。四处小心打探一番,挪步入内。大门以里,二门以外,一个三四岁小娃娃,正在玩毽子,旁边一个老家院看着。见了费扬古,小孩儿摸摸脑袋,张口就问:“你找谁呀?我爹不在家,我娘只见内眷。”
费扬古一听,笑着哄骗:“娃娃,我是你姥姥家人,你姥姥有信儿,叫我捎给你娘。”
娃娃听了,放下毽子,对身后家院吩咐:“去告诉我娘一声。”转头对着费扬古伸手,“信呢,给我吧。”
这回,轮到费扬古挠头了,随口胡诌,这仓促间,哪里去找信来?
两人正说着,蓝莓得了信儿,带着小丫鬟来到二门,隔着门槛往外看,身后陪着女客。费扬古几年未见蓝莓,多少有些不熟识,站在二门外,迟疑着不敢认。往蓝莓身后一瞅,可是乐了,“哟,我说那谁家大车呢!原来——是你来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奕訢与众臣暂且散去,相约过了中午再来看望皇帝。回到重华宫正殿,坐立不安。六福晋跟着皱眉,“外头大臣私下说,我都听见了。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爷,如今——可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吗?”
奕訢闭目,满心疲惫,“皇上不能理事,眼下内外不安,外蒙又趁机闹事。只怕,这两日,就要有人上表试探了。”
六福晋点头,“那——若真到了那一步,您打算怎么做?”
奕訢摇头,“再看看吧!皇后不是一直没有露面吗?”
说到皇后,六福晋心里咯噔一声,永寿宫那位怀上的,若是男孩儿,可就麻烦了!
夫妻二人还未说完,就听外头传话:“不好了,永寿宫急召太医,说主子娘娘饭食中,发现红花、马齿苋了!”
“啊?”六福晋腾的一声站起来,嘴里喃喃,“那,那可都是打胎的药啊!”
此时距离皇帝遇刺不过两天时间,然而,奕訢却觉得似乎度过了两年之久。先前皇帝在时,对于国家朝政,奕訢只要说明白自己的想法,只要征得皇帝同意,之后计划施行期间,奕訢便可义无反顾,全心全意改革创新即可。康熙很欣赏这个世孙,将朝政上一切顽固派压力全都挡了过去。使得奕訢无有后顾之忧。
然而,凡事有利有弊。皇帝一旦不在,那些顽固势力便开始直接朝奕訢刁难。更何况,今日外蒙古竟然递交“国书”,扬言要独立。内外夹击,奕訢还要设法稳住宗室、朝廷,甚至要留意后宫、阿哥所。两天下来,累的不成样子。
乍然听闻皇后饭食中出现打胎药物,奕訢登时懵了。说句心里话,三月初,乌雅氏故作不经意说出皇后有孕,奕訢不是没有想法。然而,皇帝失踪,中宫嫡子又在这时候出事,毕竟于风评上有碍。万一处理不好,就是一子下错,满盘皆输。毕竟,他并未完全掌握朝政。顽固派暂且不提,一直被皇兄压制,手中没有实权。然而,肃顺、载垣等人,可是实打实的保皇派。就是皇后袖子里,也藏着上百名大内侍卫调动之权。妇人痛失儿女,最怕心智失常。万一到时候有心人一撺掇,这两派联合起来,借机发难,那可就……
这样的后果,六福晋瞬间也想到了。站起来安抚奕訢:“爷您别急,我带人去永寿宫看看。实在不行,咱们只有——”
奕訢叹息,“知道了,你守在永寿宫照顾‘皇嫂’吧。”
六福晋听了‘皇嫂’二字,心中有底,略微屈膝行礼,出了门,招呼贴身女官、内侍,坐着轿子,一路向南,赶往永寿宫探望。
到了永寿宫,书海泉带着人出门来迎,一见六福晋身着杏黄常服,坐着太弟妃轿子,急忙磕头行礼。礼数周到,嘴里却说宫内太医正在诊脉,皇后不便见客。请六福晋先回。
六福晋还想着入内瞧瞧。毕竟她与皇后,既是君臣,又是妯娌,大伯子不在家,嫂子“病”了,做弟妹的前来照顾,情理之中,料想书海泉等人也不敢拦着。
哪知还未开口,就听里面似乎传出女人痛呼,书海泉也顾不得眼前这位“准皇后”,急慌慌带着人进去了。
六福晋晾在永寿宫宫门外,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想了一想,转身回去,只留下个小太监,叫他悄悄藏在墙角,盯着永寿宫动向。
六福晋回到重华宫不久,小太监就传来消息,说是永寿宫正殿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奕訢夫妻俩都吓了一跳。奕訢本来还想商量商量,倒是六福晋当机立断,“爷,您不方便去永寿宫,这个时候,应当去养心殿啊。”
奕訢听了,深以为有理,换了衣服,就往养心殿而去。还未出重华宫宫门,遇到叶赫那拉格格来给福晋请安。叶赫那拉格格挺着肚子,对着奕訢淡笑,趁人不备,悄悄说了几句话。奕訢听了,心下生疑,摆手让她进正殿,找福晋细说。
路上,军机处几位大员也从朝房出来,与奕訢会于养心门外。外蒙叛变,多么大的事情,此时,定要皇帝出面才行。
奕訢则有个小心思,他要看看他的皇兄病情如何。这么大的事,还能挺着不见大臣,着实不是皇兄的风格。难道,叶赫那拉格格所说——养心殿内并无真皇帝——是真的?
张德全在皇帝遇刺之时,受伤身亡。如今,养心殿内外事务,都压崔玉贵一人身上。听闻几位大臣又与六殿下一同前来探望,崔玉贵哭的心都有了。奈何对方都是王公大臣,他也不敢狠拦着,只得做出一副忧心圣上病情模样,躬身进了西五间。
璷嫔正在给石达开喂药,听到奕訢等人又来了,手一抖,药汁洒到枕巾上,放下药碗,扭头去看婉妃。婉妃叹气,“菜已经送出去了。估摸今晚、明早就能吃好了。就是不知道,今天中午这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