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纪泽听了这话,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曾国藩看看长子,微微点头,“要好好孝顺你们的母亲。”
曾纪泽躬身应下。
曾国藩想了想,又说:“妙莲姑娘是个命苦之人。为父去后,她若愿意陪你母亲守着,你们要以礼相待。若是不愿,也别耽误人家姑娘青春年华。帮助你母亲,把她嫁了就是。”
曾纪泽答应下来。曾国藩想了想,顿上一顿,站起来,伸手扶住曾纪泽肩头拍拍,“家里头,为父没什么担心的。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屋里呀。”
曾纪泽哽咽回答:“让父亲操心,是孩儿不孝。”
曾国藩叹气,“儿啊,趁为父还能再撑两年,娶房媳妇回来吧。你还年轻,正值壮年,守着空房,是个什么意思呢?”
曾纪泽垂头,“父亲,您的孙儿们——太小了。”
曾国藩听了冷笑,“这句话哄你母亲还行,别跟为父耍花腔。去吧,赶紧给我那可怜的孙儿们找个娘回来。”
望着曾纪泽苦着脸出去,曾国藩坐到椅子上笑了,“小子,跟爹打马虎眼,你还嫩了点儿!”
话说曾纪泽回到屋里,见了几个儿女,问问他们功课学业,共叙天伦一番。吃了午饭,到书房看书,就有二弟、三弟奉父命,前来游说。
不得已,曾纪泽放下书本,带上俩大钱儿,上街转悠。父亲嘴上说的轻巧,找媳妇找媳妇,也不看看,如今门当户对的,没千把聘礼,人家大家姑娘,舍得嫁进来?除非是皇家公主,不在乎那点儿聘礼。
想到这里,曾纪泽苦恼了。慢吞吞进了一家茶楼,要上一壶六安茶,心不在焉地品砸。大公主正当芳龄,纵然有大阿哥在旁撺掇,毕竟帝后皆在,怎么会舍得嫁到汉族官员家做继妻?
想着想着,茶也不喝了,叫来茶博士,“取纸笔来。”
茶博士一瞅,这位爷看着就像有才的,忙赔笑问:“这位爷,您是要写字的纸,还是要画画的纸?要什么笔?”
曾纪泽一笑,“不拘什么,拿来就是。”
茶博士闻言下楼,不一会儿,送上文房四宝。挪走茶盏,铺开宣纸,曾纪泽气沉丹田,提笔有神、一挥而就。
四周围坐之人踱步上前一看,“嗬,好威猛的狮子!”
当下就有人认出来,“呀,这不就是曾梦瞻曾小大人么!”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曾纪泽抬头,原来是几位熟人。少不得寒暄一番,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末了,还是人家把账一总结了。说有幸与中兴名臣同桌品茗,别说几两银子,就是百十两银子,花的也值。
曾纪泽心中感动,自家廉洁奉公的名声,还是不胫而走哇!
出了茶楼,日已西斜。过了烟袋胡同,正想绕道买几根糖葫芦给孩子们,不经意瞥见一家二楼门面,牌匾上三个大字:金镶玉。
呵呵,这家店,莫不就是大公主经营的吧?
想起老母亲前两日曾夸赞这里青花瓷坠子做的精致,曾纪泽驻足一下,拐进这家首饰店里。
伙计们热情迎上来,陪曾纪泽挑拣一番,最后挑中一副斗彩五福瓷耳坠。伙计一报价,曾纪泽吓了一跳,“普通一副坠子,就要一百八十两银子?”
伙计露出真诚的双眼,“哎哟这位爷,就这还是搞特价呢。明儿个您再来,可就是二百八十两了。您也知道,这段日子,瓷器外贸——火着呢!”
曾纪泽笑着摇头,“罢了,还是改日再来吧。”
伙计依旧笑呵呵的,“成啊,您要是想要,先付定金也行。今天定下一百八,明天就可涨到二百八了。”
曾纪泽想了想,伸手去怀里掏荷包。结果,反而摸出一张宣纸。伙计瞧了宣纸一角,急忙叫道:“这画可是曾梦瞻大人手笔?不瞒您说,曾大人自打赢了美国佬官司,他的书画,老值钱了。您等着,我去问问掌柜的,这画能抵多少。”
不一会儿,胡掌柜戴着单片眼镜出来,捧着宣纸细看一番,点点头,“虽然是即兴之作,可寓意极深、感情深藏不露。好,若是装裱好了,也能抵这一副耳坠。可惜呀,你急着用钱。如今这样,只能算一百两银子了。”
曾纪泽听了苦笑摇头:什么时候,自己居然能卖画孝母了?
收了画,商议好明日再拿八十两银子来取坠子,胡掌柜写了条子递给曾纪泽。
等曾纪泽出门,胡掌柜急忙喊来伙计,“赶紧的,把这幅画拿到隔壁书画店装裱装裱,告诉那边儿掌柜,少了五百两坚决不买。”小曾大人真迹,多少商户人家想买还买不来呢!五百两,哼,便宜隔壁那个书呆子了。
伙计应声,刚出来,就瞅着一大堆奶妈子簇拥着大公主进门,身后还跟着三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赶紧满脸堆满笑迎上去:“小主子您来了?楼上请楼上请。”回头冲胡掌柜招呼。
胡掌柜早就看见,顾不得裱画,出了柜台打千儿请安,“小主子吉祥!您楼上请。”
大公主笑着免了几人礼,叫来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几个,“今天带他们逛街,走到这儿了,来认认门儿,喝杯水。略坐坐就走,不上楼了。”
胡掌柜听了,赶紧招呼活计烧水泡茶。奶嬷嬷们亲自到后头添柴。大公主招手叫来三个妹妹,“自个儿瞧瞧吧。等你们长大了,也开家铺子管着。可有意思了。”
二公主四围扫了一眼,深觉无趣,坐到一旁吃点心。四公主更是对簪啦坠儿啦没兴趣,凑到二公主身边,抢点心吃。东西还在其次,关键是从别人嘴里抢食儿,怎么就那么香呢?
大公主看俩妹妹玩闹,笑着摇头。再看三妹妹,早就拉着胡掌柜,问他货物进价售价差价如何,房租多少,一个月要交多少税款,给伙计们工钱怎么算,叽叽喳喳絮叨个不停。胡掌柜不敢敷衍,手忙脚乱抓来账本一一说明。
大公主苦笑,这个三妹妹,成天见着经济事务就走不动。笑着四下巡视一番,看店铺井井有条,伙计聪明勤快,心下满意。
不经意间,瞅见柜台上一张字画,伸手取来细看,略一皱眉,“胡掌柜,咱们家什么时候改收字画了?”还是曾纪泽手笔?
胡掌柜听了,急忙抽身回话。没等他说完,二公主早闻音儿跑来凑热闹。垫着脚品评一番,“嗯,还是头怀春狮子,公的。”
四公主一听,咬着西洋蛋糕冲过来,“啊啊啊,怀春狮子,还是公的?老二你怎么瞧出来的?谁画的谁画的?”
三公主也顾不得盘问铺子收益,伸胳膊叫奶嬷嬷抱到近前,伸着爪子往前趴,“哪儿呢?哪儿呢?我要看怀春狮子,给我看给我看。”
大公主急忙收了画护在怀里,对着胡掌柜跟几个伙计笑笑,“孩子小不懂事。”
胡掌柜急忙带着伙计们哼哼哈哈,“是啊是啊!”
没了字画,三位小公主不过闲侃几句,接着抢点心的抢点心,盘账的盘账。大公主松了口气,唤来胡掌柜悄声嘱咐:“我哥哥最喜欢狮子,这幅画我先带走了。多少银子回头你跟嬷嬷算。”
胡掌柜听言,急忙堆出满脸笑来,“小主子喜欢,尽管拿走就是。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不是打小的脸么!”
大公主抿嘴一笑,不理他满嘴场面话,扭头嘱咐奶嬷嬷别忘跟胡掌柜算账。收好字画,带着妹妹们出去。心不在焉逛了半条街,看天色不早,拖着一串小公主径直回公主所。
好容易三个妹妹歇下,大公主回到自己院子里,取出狮子图,灯下细看。“怀春狮子?”对着灯影无声笑笑,提笔在画下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叫来管事太监,命他连夜送至内务府造作坊,明日一早务必裱好送还。
管事太监迟疑,“一夜裱画,怕是不容易吧?”
大公主冷笑,叫贴身女官取来两块银子,一块二两的赏管事太监,一块大点儿的,约莫十两银子给造作坊,“虽说给主子办事天经地义。毕竟夜里光线不好,算是主子给的灯油钱吧。”
管事太监这才眉开眼笑,收了银子揣怀里,捧着狮子图往内务府班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裱好送来。
大公主展开一看,到底是御用工匠,手艺可是街面上那些人比不了的。吩咐管事太监退下,叫来贴身女官,“拿我的对牌,出神武门,到咱家铺子里,把这画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