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辰是在搬到北海的第4年才和李仁信结婚的,准确地说他们是有了孩子才准备结婚的。
婚礼来的人也特别少,这很符合杜辰一贯的作风。杜辰的父亲后来和张老师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因为他们想再要一个孩子,在国内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这个共同的愿望,他们离开了中国。杜辰倒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她结婚的那天,爸只是给她来过电话祝贺她,并没有亲自赶回来。
6个月后,杜辰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取名叫李译天,小名叫小树。杜辰爸爸的孩子在半个月之后也降临人世,原来因为孩子做出选择的不只是她和李仁信,杜辰这样想。
照顾孩子可让她吃尽了苦头,还好李仁信的父母从浙江老家赶了过来,生活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杜辰搬到北海不久,李仁信就受了一次伤,他去抓捕一个卖淫团伙的时候,被刀砍伤了后背。杜辰赶去医院看他的时候,后背上的那个刀口触目惊心。
恢复之后,李仁信获得了许多荣誉,也破格提拔为派出所的副所长。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她决定和李仁信在一起的时候,就预感到他将一辈子平平常常过下去。可不是嘛,李仁信每天乐呵呵的,做事没心眼,说话也直,这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在官场上混的角色。可那几年就是奇怪了,李仁信逐渐从副所长升任所长,而后又调到分局任政治部主任。
他对她一如既往地好,好得杜辰几乎有点受不了。有一回李仁信出差一个半月,大半夜里给她打电话:“我想你,没你我会死。”他这样说。她想他一定是醉了,可醉了说的才是真话呢。
李仁信调任分局副局长是在担任政治部主任两年后的事。说来也巧,那天李仁信在外面应酬完,醉醺醺回家,靠在家里的门上摁门铃。杜辰一开门,他像是一座山一样地直接倒了进来,杜辰被吓到了,第一反应竟不是接住他,反而是心里发慌条件反射地闪到了一边。
于是,李仁信一下砸到了地上,头上缝了6针。杜辰很是后悔自己没有接住他,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还不够爱他。爱一个人应该是对他奋不顾身。杜辰想起了当年那个血淋淋的车祸现场,她一打开门就冲了出去。平淡的生活中又会有多少奋不顾身的机会呢,生活中的爱,还不是常规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脑门破相后,李仁信就接到了去中央党校进修一年的通知,这个可是重点提拔的象征。“人啊这面相特别重要,人说破相既是高升。”李仁信搂着杜辰说,“这可是我老婆的功劳啊。”为了方便杜辰照顾李仁信,组织上派当时在《北海日报》工作的杜辰借调去《中国公安报》当地方办事员,其实就是安排个职务发点工资。北京干燥而冷漠的空气让她明白这个城市跟江洲不同。她还记得,高魏的大学是在北京上的。报社在崇文区的幸福大街,对面楼上挂了个牌子,写的是江洲市建委驻京办,杜辰来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她心里还在纳闷,江洲市建委驻京办怎么就在这么个小地方。
这天报社里一大早就闹哄哄的,杜辰穿过办公室里嘈杂的声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并不关心究竟什么引起了群众的兴趣。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人还在议论纷纷,许多人不时地凑到窗前张望。杜辰的好奇心终于起了,她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随口问身边的小赵,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小赵特来精神地凑过来说:“对面楼有人跳楼了,据说就是建委那个张主任。”
杜辰一下就懵了,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她从办公室的椅子上砰地跳起来,拿起手袋就往下跑。
她拨开人群想要询问警察,一个警察还没等她开口就冲着她问:“你是张坦家属吗?”
杜辰哑然。
张坦从8层高楼纵身跳下,重重地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整个下午,杜辰都处于恍惚状态。她突然想起在多年前,张坦手舞足蹈地冲着她们讲过那个死胖子的笑话,多年以后张坦变胖了很多,也死了。杀了张坦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何欣不变心,不跟他离婚,他看起来是这么幸福的一个男人。想起过去何欣总说,张坦对她可好了,这么老实的男人是永不变心的。何欣想过最后是她先变心吗?
杜辰还想起了张坦送给何欣那朵风干的玫瑰花,花也许还没坏,他却死了。
让过去过去真是很难。是张坦的突然离世,让杜辰感觉到,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存在的,包括爱,如果你不紧紧抓牢,一切都有可能离你远去。仅仅是被动地等待是不够的,她开始想念高魏了,又或者是因为生活终于恢复了常态,她不再是那个毕业后孤苦无助的女孩。那深入心底的孤独总是在一瞬间击溃了她,让她怀念着跟高魏在一起的那些甜蜜时光。
杜辰发了疯一样地给所有人打电话,每一句话都是:“你们知道高魏的联系方式吗?”电话那头的人都只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在挂掉电话的每一刻,杜辰的心就像是窗外那个落日一样一点点地西沉。只是明日太阳仍旧会升起,而她的心却一直在最深的谷底,无法动弹。
她在电视上看到他了,那一刻她眼泪含着泪,李仁信坐在她身边,她忍住了。他像是一点也没变。
他现在是名人了。杜辰过去从没注意,自从她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他以后,她总是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他在颁奖典礼上领奖,在电影首映式上发言,她总能买到与他有关的报纸,她才知道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真的那么成功。
而她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他终于做到了他想要的,可以自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杜辰发现自己懦弱地想着这个问题,他还记得我吗?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出气来,强忍着,只能忍着。李仁信白天都去党校上课,杜辰在办公室坐着,突然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在高魏所在的娱乐公司,杜辰望着高耸的大厦。“找谁呢你?”保安拦住了她,打量着她。
她回答:“请问……高魏在吗?”“高魏?”大厦保安斜着眼睛看她,转而问旁边的另一个保安,“是不是21层盛夏光年公司的那个高先生?”“应该是。”另一个保安回答他。“你有预约吗?”
“没有。”“没有预约高先生不见客人。”保安回答。
“那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转达一声……”保安皱了眉头,杜辰只能笑脸相迎:“真的麻烦您了。”
“喂,盛夏光年前台吗?有个叫做杜辰的人来找高总监……什么单位的,你等等啊,”转过头问杜辰,“你哪个单位的啊?”
“我……报社的。”“报社………噢,高总监在录音室不方便见面啊,让她发邮件联系……好。”
保安挂了电话,转过头说,“不方便见,让你发邮件先联系。”“那邮件地址……”杜辰刚要追问,保安就不耐烦地说:“自己到网上查去!”“我是他以前的朋友……”杜辰还想说什么,自己却哽住了喉咙。她还是走了。
两个保安在身后讥笑她:“她是不是想说自己是高总监以前女朋友啊,那我还他妈是高总监他大爷呢。”
在办公室。杜辰查到了他们公司的电子邮箱,那个很官方的电子邮箱。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在邮件上写下任何一字。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映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在那些日子里,李仁信去上课的时候,她常常去盛夏光年所在的那个大厦等他,她希望能偶尔看到他。那儿每天守候的歌迷真的太多,她湮没在那儿,甚至有时候连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终于有一次,高魏一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戴着墨镜低着头走着,可杜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她想冲上去,喊他的名字,可不知道从哪儿也冲出来的几个歌迷抢到前面,争着要他签名,进而保安也来了……杜辰被堵在后面,眼泪滑落下来。
她终于醒了。被自己可笑至极的行为吓醒了。
一年后,杜辰随李仁信回到了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