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如既往的深沉,黝黑如铅般的墨云聚拢在大雲朝国都的上空,丝丝雷鸣电闪轰响划落,隐藏在黯无边际的苍穹中隆隆咆哮,少许片刻,天空中的黑云终究按捺不住了,滴滴落雨如柱般倾泻而下,毫无缠绵之意,逐渐演变成一场滔天至极的大暴雨。
浩浩荡荡的暴雨越发滂沱,像是化作太古时代的真龙现世于人间,以不可阻挡的威势席卷了都城太安,风雨雷电肆虐漫天,像是要惩罚着人世的罪孽。
太安城的街道上,点点雨水打落在了朱红的房檐上,叮当地响,零零落落地散开些许冰冷的寒气,浸人心肺,像是寒彻到骨子里去了,令人感到些许不安。
因为城中的宵禁令,又给予了雨幕中沉浮的黑暗带来更多的萧瑟和冷寂,宽敞的街道上甚至连一丝人影也捕捉不到,幽幽的黑夜漫长而悠远,似是将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不清,仿佛唯有黑幕之中划破长空的电光一闪而过,才能够微微照亮那位在朱红屋檐下默默伫立的身影。
在泛着青色苔痕的石阶上,几滴雨水落下,不小心打湿在了古朴的石阶上。
此时,那披着风衣的男人终于默默地挑起了手中的青色长灯,为它打上了花火,这一丁点儿花火落在了灯芯,驱散了青色长灯上的丝丝寒气。
青色长灯的灯火略微有些昏黄,只是照亮男人身前的数尺,伴随着微微的灯光渐渐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男人的脸颊也随之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孔,大概有着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吧。面庞貌似沧桑,双眸似是浑浊不堪,却又像是饱含着浓郁的智慧之光,几道不化的皱纹好似抚平了一些过往岁月的悲伤,依稀可以辨认出过往的英俊神彩。
他的身上穿着一袭风衣,随着逐渐变大的风而缓缓飘扬,风衣下是寻常街边的短衣客常穿的褐布短衣短裤,脚下穿着的一对布鞋也是修修补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这样的打扮显得像是寻常的村夫一样。
“太安啊,还是这样让人觉得阴魂不散啊。”男人看着眼前的情景,轻轻叹了一声。
男人沉默了良久,少顷,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灯,将背上的包袱有系紧了些,才抬起脚一步步走下了古老的石阶,脚上的布鞋踩在布满雨水的道路上,渐渐被浸湿了。滑落的雨滴打在他的风衣上,寒气夹杂着湿气涌进他的怀中,浸湿了他的衣襟,但他却似是毫无察觉一样,一步步平稳地踏出坚实的步伐,手中提着的青色长灯丝毫未动,幽幽的灯火迟迟不愿散去。
男人缓步走下了石阶,左手提着燃着灯火的长灯,右手不离腰间的紫鞘长剑,他遥望远方,淡然地道:“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上一见呢?”
“前辈果然胆识不凡,知晓了我等在此埋伏,竟还敢独自一人前往。”同样是一声年轻的男声响起。
男人咳嗽了几声,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敢?不敢又怎样,都说京城柳公子乃是当世第一天才,秦某想来也时日无多了,就想来见识一下柳公子。”
声音落下,男人扬起手中的长灯,轻轻一挥,丝丝灯火攒动飞扬,一点青气击出,化作纷飞四散的青色剑芒刺进那漫漫黑夜。
这时,那扭曲的黑夜中才终究一变,渐渐显现出了一群在黑暗中的身影。
男人微微扬起手中的青色长灯,他透过灯光望去,只见五位身穿黑衣长衫簇拥着为首之人,纷纷从潜藏处散开来,以包围之势将男人围住。
为首之人身穿一袭青衫,像是一个平常人家的青衣文客,撑着一把油墨色的帆布伞默默地走在阴沉萧瑟的雨夜中,看上去比起男人要年轻不少,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俊美青年人模样,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乍一看貌似温文尔雅,若是细看几分,却又能看出那眉宇间的丝丝忧愁暗叹,嘴角轻轻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平添一份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似是俊异妖魅也似是风流潇洒,隐隐之中自有一番超凡脱俗之态,像是要引得这世间万千的目光都不禁望向他去。若是要那些官宦家的少女看去,定是要夜里暗暗含春思人儿了。
男人看到此人,眉头微微一挑,半晌后淡淡地道:“自从秦某来到太安城,今天还是第一次目睹柳公子的风采,此时看来,果然风流倜傥,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名号当真名不虚传。”
被称作柳公子的俊美青年面色云淡风轻,一双星目闪烁着上苍的微光,像是星空般深邃不息,他闲庭信步地走在青砖铺成的石路上,墨伞滑落点点雨珠,来到男人的面前。
这一幕显然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一位宛若浊世佳公子,一位却仿佛乡家野镇的村户,两个身份看上去天差地别的人此时却站在了一起,浩大的雨夜中雷声滚滚、电闪飞天,成为两人最为隆重而盛大的背景。
柳公子直视前方,望着男人,微微一笑,道:“不敢当,在云州第一剑客面前,藤衣还只能算是先生的一个后辈。”
“后辈吗?”男人自嘲地笑了一声,道:“柳公子也真是太过谦虚了,如今的天下谁还敢把你当作一个后生晚辈来看待呢,正所谓‘后浪推前浪’,先是剑门关九剑斩杀青玄门三十六峰之一云龙峰的峰主,又北上率领大雲朝三千惊云骑军,以十倍之差的军力大败北荒瀚州草原的三万莽族大军,想必凭借着这些功名,不日柳公子便可册封御殿将军,成为当世的名将之一吧?”
“先生过奖。”柳公子缓缓施了一礼,道:“只是藤衣所做之事,在藤衣的眼中却是万万不可和先生今日所做之事相比的......”他轻轻抬起双眸,那清澈如意的眸光折射出惊人的神光,道:“仅一人便敢突破重重防御,闯我天宫武库夺取秘宝,又毫发无伤斩杀八百金銮铁卫于灵霄殿前,这种过人的胆量和气魄,不得不让藤衣钦佩.......”
“柳公子又说笑了,灵霄殿的金銮铁卫是皇室的镇殿武士,手段层出不穷,秦某也不过是一介凡躯罢了,怎可能毫发无伤呢......”说着,秦姓男子不禁咳了咳。
“柳公子迟迟不动,是想问问秦某为什么要闯天宫武库是吗?”男人沉默片刻道。
柳公子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藤衣想,不用问也应该知道......是苍御对吗,前朝围剿遗留下来的余孽,也只有他们才能造就您这样伟大而无畏的武士,为了所谓的‘和平’......”
男子叹了一口气,道:“柳公子都知道啊......看样子今天是不会给秦某留活路了。”他缓缓直起了身子骨,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越发硬朗,披在肩上的风衣笼罩上了一层细密的白色热气,蒸腾着身上的雨珠。
男人的双眸之中浑浊不再,而是萦绕着点点剑光,丝丝锐气不可阻挡,他一只手松开了青色长灯,而是紧了紧背后的包袱,一只手已然握在手中的青鞘佩剑上缓缓摩挲着,他的嗓音沙哑而又缓慢地道:“你我皆是习剑之人,那秦某今天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来吧!”
“雨很大啊......”柳公子缓缓抬起自己的面庞,仰头望天,似是想要从那墨云雨夜里看出些什么,片刻后,眼中的丝丝忧愁哀叹顿时一扫而去,道:“请!”话音落下,墨伞轻轻飘落,清冷如寒冰的剑芒缓缓从中出鞘。一切的一切在这风中雨中都恍惚变了一样,磅礴的大雨在这一刻停下,似是天地也被这柄剑的出鞘而惊颤。
唯有雨中的两人的衣物仍在随风舞动,地上青色长灯中昏黄不定的灯火“刷”地暗淡了下来,整个世界也好似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好剑!”尽管四面陷入黑暗,柳公子手中之剑却依然清凉如雪,男人不禁赞叹道:“敢问柳公子,它的名字是什么?”
“剑名寒凝,”柳公子淡淡地道,他的剑锋一转,望向男人道:“大雲朝,御殿护缨卫,柳藤衣,请赐教。”
“好!”男人大笑一声,道:“苍御,青冥玄使,秦观潮,请赐教。”话音落下,男人的右手紧握,三尺青峰若破云开日般出鞘而来,长剑在手,男人身上的气势顿时旺盛到了顶点,股股白热的气息在他的周身凝聚,剑光在青色长剑上抖擞寒芒,状似龙虎伴其左右。
柳公子和秦姓男子两人目光交错,下一刻,剑气四溢,四周的嵩草尽皆被无数锋利无匹的剑意截断,在飞起中化作飞灰烟消云散,四周的黑衣人也闻风而动,纷纷拔出腰间的佩剑,骤然间,剑音如龙吟虎啸彻响......
雨夜越发幽冷,而远方的十七个诸侯国依旧宛如铁壁一般遥望着此刻的太安,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今夜之后,一场乱世却将要就此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