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颜家整个祖屋打扫完毕,花了一周时间。子辰累得腰酸背痛,舜茵给他捶背,沏了壶上好的霍山黄芽搁在小凳上伺候他喝,子辰说:“越看你越像古时候那些大户人家的新媳妇,喊我声‘官人’就更像了。”
“那你得先喊我。”“娘子,这厢有礼了!”
“官人休要客气……”舜茵盈盈道个万福,念声韵白。
子辰说:“老婆啊,你说咱俩这个店将来开成英国那个红茶品牌的规模怎么办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咱们的市场都被人家吃掉了,亏咱们还是茶叶的原产地呢。”
“你真想做那么大的生意?”
舜茵笑:“不想,也做不到,跟你和宝宝们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这些天一直是子辰在做饭,人聪明似乎什么都不是问题,现在,颜颜已经叫嚷着要吃爸爸做的饭菜,而不是妈妈做的了。
子辰学会了不少徽菜的做法,笋干烧肉比当年叶蓁蓁妈妈做得还好吃。他知道舜茵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吃肉了,所以笋干放得多,肉只用来起香。他见舜茵吃得忘形,把整盘菜都端到她面前,颜颜就在一边生闷气,子辰笑了,从锅里另外盛了一小碗递到颜颜手里:“这给你,和妈妈一人一份。”
冯余给他们网店的商品拍了很精美的图片,专业相机的镜头加上艺术家的敏感触觉,将普通的茶叶都拍成了工艺品,更遑论气象万千的文房四宝。
子辰对摄影属于无师自通,不过在网上下载了几本摄影类的电子书,就能拍出极惊艳的风光照片,不知是否祖先的遗传因子在作怪。
第一笔生意是舜茵打包出售的“四喜临门”茶叶套装,包括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祁门红茶,20克一小包,彩色缎袋,印着红双喜,收在一只圆形盒子里,子辰设计了一种仿古的烫金纸盒包装,请当地印刷厂加工,做出来的样品非常别致富贵。
子辰给网站做了一个英文版,然后上挂到一个国际贸易网站,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和欧洲客户在线交流,往欧洲的订单比国内走得还快。
舜茵特地做了一个电子账簿,每半个月算一次收支,她有次算过后笑吟吟地说:“我们的小日子会越来越滋润的,再生3个宝宝都养得起!”
“要想生那么多孩子,只能放弃国籍了,你愿意跟我去美国吗?”“我担心你爸爸。”
“我也这么想,暂时先别生了,好吗?听话。”“我们家怎么这么奇怪啊,人家都是男的求着女的生。”舜茵发牢骚地嘀咕。
这天,舜茵路过集市看见有卖新鲜荠菜的,浓翠肥嫩,沾着斑斑点点的黑泥。她蹲下来拣了小半篮,又称了斤猪肉。回到家里,舜茵系上围裙,洗了手,将荠菜泡在淘米水里,在案板上剁猪肉,准备捏荠菜园子做汤。
她剁了一会儿,感到胳膊酸,草草洗了手,撩起围裙边擦边上楼。子辰正对着电脑在看什么,舜茵站在门口喊:“别看了,来帮我剁肉馅。”
子辰对她招手,舜茵凑上看,是个新闻页面,标题写着:“泰信原董事总经理赵振涛涉嫌挪用公司款炒卖期货,涉案金额巨大,已被正式起诉,警方正深入调查中。”
新闻配发了很多照片,其中一张是戴着手铐的赵振涛低着头从住处被押出来,身后是两个警察。
舜茵呼出一口长气,搂住子辰的脖子:“这下终于安全了!亲爱的,你真是我的保护神!”
“以后要记住,报复别人的时候先保护好自己,知道吗?”“知道啦!”
舜茵发觉子辰的神情有些落寞,柔声说:“不要着急,你爸爸那里我们慢慢想办法,会好起来的!”
见子辰不开笑脸,她强打起笑容:“你好歹也在宛县呆过,我问你,我们这里,‘小孩’怎么讲?”
子辰答:“小鬼。”
“一般把韵母是IN或ING的发成哪个音?”子辰摇头。
舜茵把口型放慢给他看:“I-A-N-G”,又逼着子辰跟她学。子辰敷衍地跟着念了一遍。舜茵说:“要做安徽女婿,还不乖乖学安徽话,倒有空成天愁眉苦脸。”“你们光绩溪一个县就3种方言,岭南话,岭北话,临溪话,”子辰抱怨,“太难了吧。”
“教你唱黄梅戏好不好?”“那是安庆话。”
舜茵把子辰拖下楼,指使他洗手,子辰抬起胳膊让她把围裙系上了,噼噼啪啪地开始剁肉馅,他嘴里还在说:“包饺子不好吗?荠菜猪肉馅挺好吃的。”
“那就包饺子,我买饺皮去。”舜茵拿起钱包。子辰说:“我会擀,不用买了。”
舜茵笑说:“那多累,还是买吧。我们这里的饺皮是手工做的,很好吃。”不一会儿,就听见笃笃的敲门声,子辰纳闷,不知舜茵在耍什么花招,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从厨房探出头来看,黑檐白墙的雕梁画栋中,斜倚着一个高挑的少女,粗花呢西装短裤下蹬着双黑色浅口皮鞋,黑色羊毛袜,肩上披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流苏小外套,眼睛正在四处张望,看见子辰后露出一个略微不自然的笑。
子辰的邮箱里有安安四十多封邮件,MSN上还有离线留言。据说时昕鸰已经暴怒,指派安安尽快把子辰找回家,他甚至已经知道子辰现居何处,只是在安安的阻止下,才没有采取行动。
子辰回到厨房,又剁了会儿肉馅,便把刀丢在案板上,转身去洗荠菜。安安在他身后说:“跟我回去吧,不然爸爸会派人来抓你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子辰依旧在洗菜,头都不抬。
安安走到他身边:“你从医院跑了爸爸很生气,他叫我把录像拿去给他看,因为他觉得如果真出了这种事情,你就不会再见嫂子了。我只好把录像给他看了,他看见什么都没有,大骂我一顿,还说不会这样罢休的,他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呢。”
子辰把洗净的荠菜用篮子沥好水,放在菜板上切,嘴里说:“谢谢你那天帮我,你回去吧,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要不是看你病成那样,我才不会放过你呢。”安安任性地顶了一句,又说,“哥哥,你身体很弱,这里连像样的医院都没有,回北京吧,和爸爸好好商量下。”
子辰把切好的荠菜和肉馅都放在盆里,戴上透明的塑料手套搅拌,他一直没有抬头看安安:“自从那天他把我捆起来,他就不是我爸了。”
“他说,”安安嗫嚅地说,“可以退步,嫂子不必走,不过你还是得娶我。”子辰终于抬起头,却仍然不看她,吐出一个字:“滚。”安安有些畏缩,向后退了一步,被门槛绊住,身体晃了一下,连忙扶住门,站住不动。子辰上前揪住她的衣服往外拖,安安几乎被拎得双脚离地,到了门口差点被甩出去,用手抓住门框才稳住身体。舜茵提着一小袋饺皮回来,见状愣了一下,上前抱住子辰:“干吗呀,要不是安安,儿子现在还不知道怎样了呢!”子辰的呼吸很急促,松开手,一言不发转身上楼,把门砰的带上。舜茵帮安安理了理衣服:“进来坐吧,一会儿吃饺子。”安安眼中含泪,双唇抖动,昂起脸看着楼上,挺直腰站立,纹丝不动。关上房门之后,子辰又开始感到晕眩,他讨厌自己没有应对安安的智慧,也想不出办法摆脱父亲,麻烦似乎永无休止,看不到尽头,只是他现在没有精力烦恼也没有精力痛苦,他的身体开始折磨他,纯粹来自生理上的剧痛愈演愈烈。他在抽屉里找到药瓶,用桌上的残茶把药片送下去,眼前什么也看不清,闭了几次眼睛,还是看不清。
他强撑着拿起手机,拨了冯余的电话。冯余很快从后院上来敲门,子辰打开门,只说出一句话:“快带我走,不要让我老婆看见。”冯余上前一步,刚好把子辰失去知觉的身体接在怀里。
舜茵和安安在楼下的厨房,厨房的门与楼上房间的门是个同向的死角,冯余背起子辰,悄悄下楼,打开后门出到巷子里。
县城医院很近,冯余到急诊室挂了号,大夫探视后说:“有内出血的症状,还是转省会医院吧,看样子很复杂。”
冯余托医生照看一下子辰,溜回屋去拿钱和手机,连子辰的手机也带上,然后打了辆出租,把子辰抱上车。
车离开宛县之后,冯余给舜茵打了个电话:“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子辰忽然来找我,说要到山里拍风景去。我们已经出发了,过两天就回来。”
舜茵说:“没有闹别扭,是他妹妹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子辰在你身边吗?我和他说话。”
冯余看了眼枕在自己腿上的子辰,山路颠簸,子辰的嘴角一滴一滴渗出血水,冯余说:“既然安安来了,你就招待几天吧,等安安走了以后他再回去。”
山区的路夜行难度很大,辗转了5个钟头才到省会。
手术押金5万,银行已经关门了,幸好大夫看了冯余的工作证之后答应先做手术。
子辰依稀有些神智,虚弱地说:“老师,不治了……太贵了……”冯余帮着护士把推车推到手术室门口,看着门上“手术中”红灯亮起,才抹了把汗。
考虑到出院后需要休养,冯余趁子辰手术后昏迷未醒,到房屋中介找房子,省会合肥不大,在北京人眼里看,最边缘的房屋位置都很理想,精装修带全套家具家电的一居室只要500元,而且可以零租。冯余付了定金,返回医院时已经下午,子辰刚刚苏醒,一见到他就紧张的问:“冯老师,多少钱啊?”
子辰的声音几乎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难以辨识的气息,冯余的内心像突然被抽紧的口袋,空落而纠结,他拍着子辰:“没多少钱,老师先垫着。”
“您也没有钱啊……”子辰的眼睛里腾起薄雾,“您一辈子没结婚,就知道舞蹈……这一次,肯定把一辈子的钱都花没了……”
“不要啰里啰嗦的,像个女人,好好睡觉别说话!”“冯老师……我的病好不了的,全是浪费钱……”“子辰啊,你多活一天,老师都高兴。”冯余低声说。
身后有人敲门,是昨晚的主治医生,示意冯余出去谈,神经过敏的子辰上气不接下气说:“又要交钱了吗……我要出院……这病治不好的……”
医生说“:分怎么治疗,收费不一样。进口仪器和国产仪器价格差很远,还有就是用药,好的药和普通药也差很远,他有医保吗?是自费还是实报实销?”
子辰说:“我不用治,办出院手续……”医生不打算理睬他,转向冯余:“你怎么考虑的呢?”“用最好的。”冯余说。
“行,那你去补交一下钱。”
手术后第4天,子辰有了点体力,开始执拗地要求出院。冯余没有料到这样一个病骨支离的小家伙居然有那么大力气,他从床上爬了下来,企图走出病房,冯余把他弄回床上后,他休息了片刻,很快开始第2轮折腾。如此几次三番,冯余屈服了,到取药处领了些辅助康复的药物,就扶着子辰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