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昕鸰等了一周,也没有等到舜茵的回应。如果看不到签过字的离婚协议,赵振涛的二期投资款就不会到账,不仅如此,因延误而产生的银行利息以及相应损失,都得由责任方承担。
他给舜茵打了个电话,催促她快点行动。
舜茵的态度很冷淡,她说:“等子辰出院再办。不然的话,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一分钱都赚不到。”
时昕鸰说:“一天24小时,你能寸步不离守着子辰吗?你不在的时候,子辰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不会有。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我建议你出门的时候多看看周围,一定能看到你前夫。”
舜茵条件反射似的四处看了下,除了几个病人和护士,走廊里没有可疑的人。她匆忙跑回病房,把门锁死,回身将子辰抱进怀里。
窗帘是拉开的,窗外夜幕黝黑无底,星月俱无,夜正深沉。舜茵把下巴搁在子辰肩窝,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说:“我们该分手了。”子辰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但他说:“我饿了,老婆,我想喝粥。”舜茵从保温瓶里倒出一小碗粥,拌上切碎的橄榄菜,洒点麻油,舀起吹了吹,送到子辰唇边。子辰没有张嘴,从她手里把碗拿过去,勺子也拿过去,用勺子在粥里慢慢搅,低着头不再说一句话。粥熬得很绵,深色的橄榄菜末随着勺子搅起的漩涡流转,若隐若现。几滴小小的水珠砸在碗里,又随着漩涡消失了,新的水珠继而无声无息落下。
舜茵轻唤:“子辰,听话。”子辰仍然低着头,发出一个模糊得有些变调的声音:“老婆,为什么不要我了?”“因为你做错了事,我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和你相处了。”舜茵温柔地说,“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但经过这些日子以后,我想,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我知道我错了,你看我已经改了……而且我病成这样就是报应。”子辰捏着碗,闷闷地说,“我不同意离婚。”
舜茵从包里拿出两份协议书放在他膝盖上:“你看一下吧,我们应该没什么可争执的。我不知道怎么写才对,这是律师起草的。孩子共同抚养,至于我自己,不需要你的赡养费,如果你愿意给,我也不反对。其他的好像没什么了。”
子辰把协议书丢在地上,用勺子舀稀饭吃,一边吃一边说:“我不会同意的,你说什么也没用。”
“子辰,签字吧。”舜茵说,“如果你不签字,我就不要肚子里的宝宝了。”子辰停顿了片刻,接着又吃:“你不会的。”
“我会。”“又是谁在背后使坏?”子辰突然发作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商量啊!”
“子辰,分手并不需要太复杂的理由。虽然你悔过了,但造成的事实是抹煞不了的。”
“不,我不离婚。”子辰把碗塞到舜茵手里,“布这个局的人一定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他从地上捡起协议书看了一遍,“应该是你自己拟的吧?看样子,不是为了财产,只是要我们分开。目标是谁呢?不是我就是你。舜茵,你最好老实告诉我,谜底已经呼之欲出了。”
舜茵维持镇定,掏出一支签字笔递给他:“你不要自作聪明了,签字吧。”
“为什么急于要我签字?看起来签字比我们分开这件事本身更重要。你要拿这个签过字的协议去交换什么?你以为是在保护我,其实是在伤害我。”子辰说,“是了!我想一定是在保护我,因为你不是那种为了保护自己利益而牺牲别人的女人。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你继续坚持的话,那你真的对我不够了解,也不够信任。也许就像你所说的,你对我的感情有了某些变化,但不管是什么改变,今天我都不会签字。你回去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把你这辈子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所有刻骨铭心的事都想一遍,假如那时候你仍然觉得一定要离婚的话,我会签的。只是舜茵,这会成为我们中间的一个裂缝,你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舜茵胡乱收拾了一下东西,站起身往外走,却磕到椅脚,痛得俯下身去揉腿。
子辰在她背后说:“你要为孩子们负责,包括你肚子里的那个。还有,离婚以后我会追你,追到你重新嫁给我为止。”
舜茵慌不择路地逃出病房。子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明明发着高烧却还是很冷。他探身想取椅上的毯子,却又咳嗽起来,嘴角有些发黏,子辰抬起手背抹了一下,入眼的,是刺目的殷红。
时昕鸰就在病房门外,舜茵冲出来时的神情说明她并没有成功。他走进到房间,子辰正捂着嘴咳个不停。时昕鸰抽出几张餐巾纸递过去,子辰没有接,说道:“克洛德神父终于出现了。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要我娶的女人是谁?居然劳烦您如此大费周折。”
“她就是你可爱的安安妹妹。你不是一直也挺疼她的吗?她也不算个坏孩子,而且那么爱你。”时昕鸰的语气慈祥极了,“若辰在我那里,要是你听话的话,你还能见到他。”
“你敢碰他一下试试!”“哈哈,你这么在意的话,你就把自己绑进去了,也就输定了。有一个稳赢的方法,就是干掉我。可是,你做得出来吗?你毕竟不是我,你也成为不了我,所以你永远为我所用。
“颜舜茵把所有的钱都还给时家了,这让我处理起这个女人来变得十分简单。我知道你爱颜舜茵,可是你见过哪个成就霸业的男人是和至爱的女人在一起共同完成的?聪明男人绝不会娶最爱的女人,只会娶和他的毕生利益生死攸关的。假如我早知道你这么迷恋你老婆的话,我绝不会放任你到和她生出孩子的那天。说句粗话,女人可操不可爱。娶安安吧,她本来就享有继承权,这样我们的财产才是安全的。你不认为单纯从条件上说,她也比颜舜茵更加配你吗?”
时昕鸰渐渐收起笑意:“和颜舜茵离婚,你没有选择。还有,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如果你敢以自杀来报复我,那我就杀掉颜舜茵来报复你。”
子辰很想对着父亲那张脸揍出一记重拳,但他实在没有体力,只能咬住牙迸出一个字:“滚!”
时昕鸰摇头笑了一声,还真的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子辰刚要长舒一口气,就看见安安进来了,神色颇为忐忑,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无奈。时昕鸰拿出准备好的一卷绳子,子辰还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已经敏捷地攥住子辰的双手向上拉起,用绳子拴在床架上。子辰痛得簌簌发抖,时昕鸰趁这机会把他的两脚也在床架上绑住,然后拉过安安说:“他是你的了。”
子辰伤口的血迹在缓慢地扩大,安安哀求地说:“哥哥,你答应吧,答应了就不受罪了。”
时昕鸰出去时把门摔出一声巨响。安安扑到床头,子辰的脸上全是冷汗,那眼神犹如千山万水,遥不可及,让她心都碎了。
“哥哥啊,你为什么如此不可征服呢?为什么不能把你的爱给我一点点?为什么要逼得我无路可退?”安安边说边一粒一粒解开子辰衬衣的纽扣。
他的身体战栗了一下,挣扎着说:“不要这样,安安,不要让我恨你。”子辰因为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胸膛,因为痛苦而迷蒙的眼睛,都让安安失去理智,她含住他胸前的粉色珍珠,牙齿轻咬:“你永远都不会爱我的,那就让你恨我吧。”
“安安……”子辰痛苦地闭上眼睛,“即使我不恨你,我也会一直记得我有过你这样一位可爱的妹妹的,安安啊……”
时昕鸰在走廊里等了一个多钟头,披散着头发的安安拿着摄像机出来了,时昕鸰接在手里,正要看回放,安安按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看,我会难为情的。”
时昕鸰咯咯地笑出声来:“这一定很刺激,我太想看了。不过,还是先给你哥哥看吧。”
“不给颜舜茵看吗?”“给你哥哥看会更有用。”
《诗经》云“之子于归”,意通“女以男为家”的古语。女子结婚就是归家,所以,没有夫婿的女子,就算居有其屋,也不算是有家的女人。
子辰让舜茵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反省,舜茵觉得最安全、最清静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子辰给她买的那套三居室。可是这套没有男主人的房子现在已经不能称为“家”了,只能称为房间。
她赤足坐在客厅地上的一块云南纯麻织毯上,用扑克牌给自己算命。这个算命的方法是初中时候叶蓁蓁教她的,已经很久没算过了。她洗好牌,心中默想愿望,把牌一一地排在地上,逐个翻开看,算的结果很好,她觉得不准,想要重来一次,又觉无趣。子辰要她把从前的事都重过一遍,她想来想去还是绕着子辰打转,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钱虽然还给他了,但是房子还是用他的钱买的,如果把这几所房子也还给子辰,她就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了。就算她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中去,孩子也不可以啊。
这时门铃轻响,舜茵跳起身来。她在北京几乎没有朋友,这个地方也没有人知道,难道是子辰回来了?她心中忽然小鹿乱撞,跑到穿衣镜前整理了下头发衣服,屏住呼吸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及膝短裙,挎一只亮眼的橘色大包,手中抱着直打瞌睡的辰辰,辰辰的小胖手里还勾着只磨牙口胶。
舜茵惊喜若狂,一把把孩子抱过来:“谢谢你啊,安安,谢谢你送宝贝回来。”
安安把脚上的小短靴踢掉,赤着脚走进客厅,自己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我是帮你偷出来的。明天你还是赶紧和颜颜、辰辰回安徽你姑姑家吧。我建议你们暂时不要回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子辰还好吗?有没有退烧?”“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你?”安安抓起一只沙发靠垫坐在地上,“年龄、外貌、学历、家庭背景,除了外貌这一点见仁见智之外,似乎样样都强过你。”
“嗯,你是比我条件好多了。”“我哥是不是恋母啊,怎么喜欢生过孩子的女人?!”安安说,“你知道他妈妈的故事吗?”
舜茵摇摇头,安安喝了口水,说:“他妈妈当年是芭蕾舞团的台柱,一直跳独舞和A角,《胡桃夹子》《吉赛尔》《天鹅湖》,都是挑梁的。据说她和我爸生下我哥以后就得了性冷淡,可能是职业病,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不再完美了,总之和我爸的感情越来越疏远。他们团和她搭档的男主演和她挺谈得来,那男演员比她小很多,听说是个特别有灵气的人才,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可那男人不接受。这事情让我爸气得要命,为了报复,他也四处去寻觅美女,然后就认识了我妈。我妈当时是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助教,我爸,哦,应该说是我的亲爸爸,他是雕塑系的主任。”
听到这里,舜茵开始明白俪萱骨子里的那种气质原来来源于艺术。“我的后爸开始和我亲爸套近乎,两个人还经常去野外写生,有一次写生之后,我亲爸就再也没有回来,警方的结论是失足坠下悬崖。再后来,我妈在雕塑系处处受人排挤,我后爸很帮她,两人不久就结婚了,带我一起去了美国。一个女人出于生存的目的而嫁人,婚姻是不会有任何质量可言的,相反,会充斥着危机和背叛。”安安有些惆怅地昂起头,笑了一下,“所以你也知道的,我妈妈很喜欢子辰,她总说子辰身材漂亮,五官完美,呵呵,因为她是学雕塑出身的呀。”
舜茵紧锁眉,迟疑地问:“那子辰的妈妈呢?”“哦,中间有段我忘记说了。我后爸的原配在一次演出中着凉了,患了重感冒,发展成急性肺炎。当时他和我妈正如胶似漆呢,没有理会这事儿,她病了半个月就去世了。”
舜茵想起来子辰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那个容颜清丽的女子居然是这么落寞地香消玉殒的,她不禁惋惜。
安安说:“我从小就没有父爱,很孤独。去美国的时候我才9岁,我第2个爸爸非常富有,可家再富丽堂皇也只是一座冰宫。我没有一个朋友,也不相信任何人,我觉得世界上的男人都藏有一颗卑劣冷酷的心。直到回国以后遇见哥哥,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才明白,我是为了见他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舜茵觉得今晚的安安有些奇怪,她用毛毯裹住已经熟睡的儿子,没有说话。
“从一个男人交往什么样的女人,可以看出他的内心世界。叶蓁蓁你也认识,她简直平凡得没有任何特点,可是哥哥居然准备娶她。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子辰是个善良到没有欲求的男孩。可叶蓁蓁不懂珍惜,错过了。”安安目不转睛地望着舜茵,“后来就是你。你是个出色的女人,也配得上我哥,可我哥应该有更多的故事,他的故事里必须有我。”
安安心驰神迷地把脸颊贴在怀中的靠垫上,似乎那靠垫就是她向往的爱人:“哥哥的眼神多温暖,样子多好看,要是能做他的新娘,哪怕只有一天,也值得用一生去换。我帮他把辰辰偷了出来,以后,我还能做什么,才能让他一点一点爱上我呢?”
“安安啊,爱情不是努力加油就办得到的。其实,在我看来爱情其实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一个人的事。我第一次看见子辰的时候,他才13岁,那时我就喜欢上了他,直到我们结婚后他才告诉我,那时候他也喜欢我。
可惜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够自信,只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梦,孤单地彼此喜欢了十几年。安安,我和他彼此深爱,深爱到没有一丝缝隙。放弃吧,你走不进来。如果你愿意坚持,那么就坚持,只是,你爱的人不会爱你。”
“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走多远。”安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放下怀里的靠垫,提起那只橘色大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