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千影二人已要行近，慕梓压下心中猜测，随雪含烟和楚玉一道起身相迎。在三人还未来到时，在两人身边细声道：“跟在夏千影身后的那两位，便是西夜国的二位皇子。”
雪含烟闻言微微点头，表示已知晓。
待三人走入流影亭中，雪含烟才与夏千影互施一礼，然后相请坐下。坐下后，雪含烟朝高子煜和高子文看过去，却见他们也在打量着自己，以及慕梓！雪含烟脸上笑意浮现，对夏千影道：“我本以为，此次前来清风楼，会需多走两趟，但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说罢将目光转向高子煜和高子文，只见二人皆气宇轩昂，目藏慧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夏千影听完这句话，自然也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笑了笑说：“不错，我与子煜子文，已相识多年了。”
相识多年？坐于雪含烟和楚玉身后的慕梓心中微微一诧。而楚玉此时神色也是微微一变，与慕梓相视一眼，两人心中似都猜到了什么。
倒是雪含烟脸上那浅浅的笑意不增不减，目光亦是柔和无比，看了一眼夏千影三人，才开口笑道：“所以说，‘望江楼下有冥夜’，看来是千影兄故意透露给我们的消息了？”
到底是雪含烟。慕梓看向雪含烟的目光隐隐带了些诧异，但更多的是笑意。这个雪含烟，处变不惊，应答奇快，方才听了夏千影的那句话后，她和楚玉都已有些心神微漾，而他却不见丝毫异色，好一个在商道浸染多年的千羽公子啊。
夏千影也是一怔，才略显尴尬一笑：“看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含烟兄，那我也不妨直说了。其实，早在你们来到玉阳城的五天前，我便已收到了子煜的飞鸽传书，他要我帮他一个忙，而这个忙，就是帮他在晋国，等候你。”
“哦，等我？”雪含烟闻言将目光转向高子煜和高子文。
高子煜见雪含烟目光投来，点头一笑：“不错，是我央千影在玉阳城等候楼主的。当时我和舍弟，曾到天音山求见过楼主，只可惜当时不巧，未能与楼主相见，我和舍弟便转行到了宋国无心山，准备再拜访一下当世的天女。”高子煜说到这，停下来，佯装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却是在慕梓身上多流连了一瞬，却见慕梓正直直看着他，眼中无半分异色，似在认真听他说道一般。高子煜脸上声色不动，仍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天女，亦不在无心山上，天玄庵中有师太告诉我，说天女已到九州有战之地去了。我与舍弟才决定，往晋国走一趟。后来，行至途中，忽然收到了我们在文川城的线人带来的消息，说，楼主你，已至文川，正要前往晋国。”
雪含烟闻后，嘴角笑意终于深了些。可在慕梓看来，这笑不过是雪含烟用来证明，他有在听高子煜的话，给个反应罢了，若是细看他的脸，仍是神色淡淡，目光柔和，让人洞不穿内心。
“看来我一出千羽山庄，便是处处都被人盯上了啊！”雪含烟说完这句话后，看了慕梓一眼，慕梓也正看着他，整一副在旁看戏的模样。雪含烟心底一笑，想起了出门时，慕梓对他说，此次来清风楼，她身份特殊，不宜多与夏千影和高子煜他们交谈，便说由他来完成此次交涉，可如今看来，她心里的想法可不止这一条啊！
雪含烟心底笑罢，看向高子煜，接着问道：“不知殿下如此大费周折，只为了见雪某一面，到底是何原因？”
“这……”高子煜忽与夏千影对看了一眼，而后才有些犹疑地说：“我们此番作为，确是对楼主有一事相求。”
“一事？”雪含烟忽然嘴角一勾，目光厉厉地看向高子煜。“看来这“一事”，不是简单地一事吧！殿下贵为西夜国皇子，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见我一面，而我不过区区一介商人，也无通天彻地之能，殿下求我，能求到什么？”
这番话……慕梓与楚玉听后皆微怔了一下，料不到雪含烟会将话说得这般狠绝，连让高子煜出口相求的机会，都不给。
高子煜似也被这话一惊，眉头一蹙，而后又松开：“不错，是子煜失言，此“一事”，不是相求于楼主，而是相求于千羽楼。”
高子煜此话一出，慕梓的目光一下定在了高子煜身上。此人……可惜生在了西夜。慕梓想罢暗暗收回目光，即便他是位佳人，也是与她站于对立之面，纵有相惜之情，又能如何呢！
雪含烟似也被这句话小小震动了一下，想起以往那些持着相同原因相求于他的人，再看看如今的高子煜，又想起了慕梓将来要辅助的叶玄，此人，高于那些人何止数倍，即便与叶玄相比，他也似乎不逊色几分，只是……可惜了。
“殿下，”雪含烟的语气不再似方才那么硬，而是缓和了许多，“你要相求之事，雪某其实已知晓，只是，我身为千羽楼楼主，首要做的事，不是帮谁谋益，而是力守千羽楼上下平安。殿下之求，于我千羽楼而言，是场无益之交，而千羽楼，从不做亏本生意。”
此话一出，雪含烟的态度已经表明，西夜国给不了千羽楼想要的东西，所以千羽楼，不能效力于西夜国。
“其实，若西夜国是九州中最强之国，千羽楼或会投于其下，可惜，西夜国国力远逊于楚，郑，东胜三国，在日后各国争霸中，永难处于上风，你们此次求我效力于西夜，不过是想让西夜在九州风雨中，多留存几年，可是，西夜之存，却是千羽之亡，我不能让千羽楼毁在我的手里。帮不了千羽楼的人，千羽楼亦不会帮他。”雪含烟边说边往自己的杯里倒了杯茶，而后浅抿一口，面色冷淡。
慕梓在一旁，眉目轻敛。这便是九州的规则，强者为尊弱者灭，这里没有情分，忠义，仁礼，只有利益。利益，才是这九州中，最永恒的东西。
正当慕梓出神之时，对面的高子文却一拍桌子：“难道堂堂千羽楼主楼主，竟是如此势利之人吗？我竟不知，誉满江湖的千羽公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此话一出，不止慕梓心中发笑，连楚玉也一眼盯向高子文，高子煜和夏千影脸色一变，高子煜更是呵斥：“子文，不得无礼。”
慕梓心底笑罢，目光盈盈看向高子文，好个潇洒儿郎，只可惜，在场诸人中，独他不属于这里。
“势利？呵呵！”雪含烟此时忽然轻笑两声，放下手中茶杯，凤目中尽是满满的笑意，眼睛斜斜一瞥，嘲讽之意尽现眼底，可一瞬，这嘲讽之意又转回柔柔目光，抬起头来笑道：“好一个势利，可是，二皇子殿下，试问世人，何人不是因势而生，因利而活，难道要雪某赔上整个千羽楼，去押一场赢不了的赌，才算得上清高，算得上仁义？可惜雪某只是俗人，我只知，我若将千羽楼作注压给西夜，断送的，就不只千羽楼的百年基业，还有成千上万条性命，既然如此，我不如为他们谋利而活，也不愿他们因义而死。”
这一番话，听得高子文脸上发青，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是……这是在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雪含烟目光如炬，言语如刀，可说话却仍是轻言浅谈，全然不似在反驳。“我何处强词，何处夺理？我所说每句，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西夜国，其实何尝不是另一个千羽楼，二位可又敢说，你们不是因利而来？你们是为了西夜国，我是为了忠于千羽楼的人的性命。其实，若说势利，怕是你们西夜国，比雪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什么？”高子文此时若不是被高子煜拉住，怕要起来跟雪含烟动手了。
慕梓在旁见状，心下不禁微微摇头，有求于人还敢如此气盛，日后只怕难担大事。想罢，慕梓在桌下轻轻扯了扯楚玉的衣袖。楚玉觉此动作，也不看慕梓，不动声色。只是忽然，他清冷一笑，使众人目光皆投向于他。
楚玉与雪含烟相视一眼，多年默契，双簧立起。他看向高子文，笑说：“二皇子殿下，真是性情中人啊！”语音稍稍拖长，令高子文浑身一怔。性情中人？他……对啊，他这是在做什么？有求于人，不该与人发怒啊。
楚玉见状，又是一笑：“二皇子殿下是真性情，听了这般言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国家，令楚某好生羡慕，二皇子殿下的一颗赤子之心。”说到这，他话顿停，讥诮之意尽显眼底，高子文身体又是一僵。“可殿下只怨含烟言语不该，可你，可有想过你所求之事，那是让含烟，用千羽楼所有人的性命去作赌注。你说含烟势利，可你们，又何尝不自私，难道你西夜国的百姓要国，含烟千羽楼的属下就不要家吗？而且，此求到底是为了西夜之民，还是为了你高家的王朝，想必殿下心中，比我明白得多吧！”
“你……”高子文这回是真的被堵得哑口无言了，这楚玉的嘴，怎比雪含烟还毒。就连一边的高子煜，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也是呼吸一滞。
慕梓蛾眉轻挑，心中暗想，不愧是雪含烟的知己好友啊。
楚玉没理会众人的目光，仍是半带讥讽地说：“含烟身为千羽楼主，像殿下一样怀有相同目的来求见含烟的人，不在少数，可能见到含烟的人，却没有几个，即便那人权力再大，地位再高也是一样，今日含烟能在此处与二位相见，已是常人所求不得。而且，殿下莫忘了，如今可是乱世，是各国割据的时代。”
……这九州中原，并不只有一个西夜国……
夏千影的话蓦然出现在高子文脑中。他只一怔，硬硬回坐下来。
楚玉这句话，似乎更狠啊！慕梓抬头，这真是她认识的，平日里谦和温润的归幽公子。
这时，高子煜忽然起身，朝雪含烟作了一揖，略带歉疚地说：“舍弟性子一向过于急躁了些，还望楼主和楚玉公子见谅，既然此次相求，楼主有自己的苦衷，那子煜也强求不得。不过，楼主宽仁，能否应承子煜一个要求？”
雪含烟闻言一笑：“殿下请说。”
“其实，今日子煜已料到此行会无果，但还是请楼主，日后若我有不涉及千羽楼的利益之求，只求楼主你一人的时候，还望楼主能摒弃今日之嫌，帮我一帮。”高子煜道。
雪含烟听罢，当即一笑：“好，我答应你，只要此事是我力所能及，且不违道义，雪某一定帮。”
“如此，多谢。”高子煜向雪含烟再作一揖。
至此，西夜国一事，算是尘埃落定，雪含烟告辞了夏千影和高子煜，动身回返烟羽斋。临走时，高子文主动起身相送，脸色有些红晕，最后才似豁出去一般，朝雪含烟和楚玉道了个歉。雪含烟与楚玉本就无心发怒，不过是帮慕梓演了场戏而已，自然也是说了“无妨”二字，而后便离开了烟羽斋。只是一句“无妨”，却让高子文更是忐忑了。回到清风楼的时候，高子文还兀自懊恼了许久。
而楚玉与雪含烟，两人在回返烟羽斋的路上，也有些忧心。因为此时，慕梓并未与他们一同回来。只因夏千影对她说，有事要找慕梓，单独相谈。慕梓犹疑了一会儿后，点头答应了，便让他们先行回来。只是不知，这要单独相谈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而清风楼中，慕梓已被请至一间精致的小阁楼，只见阁楼位置隐蔽，却可直观清风酒楼，而且阁楼中，还设了许多用光滑的檀木合成的一条条管道，从四面穿透进到阁楼里面来，这些管道，细数之下，竟有五六十条。
正当慕梓要上前研究一下这些檀木管道的时侯，身后却传来了一句“世有玲珑女，一策天下平”，使得慕梓浑身一怔！
世有玲珑女，一策天下平……
慕梓心底冷冷一笑，夏千影，原来，这便是你留下我的原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