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白石走道里,两边各十步便有一个灯座,灯座上放着火盆,每个火盆的火都在烈烈燃烧着,照得走道明亮无比,也表示着这是一个筑于地下的密室。此时在这走道中,正一前一后走着两个女子。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走出了走道,眼前豁然开朗,已经到了一间大大的密室。室中有一个大水池,在火光的照映中,池中飘出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池边有环池花圃,圃中长满了一种黑茎黑叶的草。
两人从池中间铺设的那条石桥走了过去,只见在他们前方,有黑色的纱缦遮住了一片地方。两人行至那黑色的纱缦之间,一前一后双双抱拳跪下,跪在前面的那个女子开口道:“属下冷英,携部下灵风,拜见庭主。”
“嗯,起来吧。”只听得纱缦之后传来一句,声音娇脆无比。与此同时,黑色的纱缦忽然缓缓打开了,只见两位侍女正拉开了那些黑色的纱缦。
随着纱缦的打开,冷英和灵风也看到了纱缦中的人。只见纱缦之后,是几级台阶,台阶之上,是一张铺着狐毛被的石床。石床之上,只见一个妖娆貌美的女子身着彩衣,香肩袒露,玉腿隐现,正撑着脑袋,在逗弄着一条盘在石床边缘的蛇。在她身边,有几个侍女正在侍候。
“此次任务,执行得如何了?”那女子的声音散漫,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禀庭主,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给叶玄下了黑叶薷的毒。”冷英稍稍思虑了一下,才低头回答。
“欲言又止,出了什么岔子?”女子看着冷英,见她言辞闪烁,便问了这一句。她此话一出,跪在冷英身后的灵风身体忽然一怔,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英听她这么问,心里也是一惊,表面却毕恭毕敬地冷静回道:“在任务执行时,灵风,被人看见了摸样。”
此话过后,室中一片静谧,过了好一会儿,那女子忽然又是娇脆一笑,开口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就是露了自己的摸样嘛?这还不简单,换张脸不就行了吗?”
底下的两人一听此话,浑身又是一颤,而灵风更是伏下了身,开口央求道:“庭主饶命,灵风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这是回到玉阳城后,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为庭主效力的人,出去执行任务,必须要将自己的容貌隐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一旦被人看见了真容,庭主为了免除有后顾之忧,通常会为在人前露了真容的人换一张脸。所谓的换脸,可不是易容术,只贴一张人皮面具这么简单,而是整张脸,由里到外换掉。庭主为人换脸,先是用银针将人的脸部经脉封住后,再让她养的黑蛇在那人脸上咬上一口,然后蛇毒只能在脸部扩散,却不会伤及人体的其他地方。但是因为蛇毒在脸部停留,具有剧烈毒性的蛇毒会让那人整张脸溃烂,在此其间,这个人要忍受比凌迟更难受的酷刑,一天一夜过后,庭主再帮那人把毒逼出来,然后为那人重新塑造一张脸。这样,这个人以后执行任务时,再也没有所谓的后顾之忧。因为后顾之忧,是庭主绝不允许存在的。但,这张新换的脸却会每月月中溃烂一次,必须要有庭主特制炼造的丹药压制,否则,就必须忍受脸的溃烂之苦。这是庭主控制属下的一种办法。这也是,所有为庭主效力的人,最怕的一件事。
“饶命?”那女子忽然又是一笑。“我又没说要你的命,为什么你要讨饶,不过是换张脸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女子说完,摸了摸在一旁的蛇。
“可是,庭主……”
“怎么,连我的命令,你都要违抗吗?”还没等灵风说完,女子便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这句话虽说得漫不经心,但灵风还是听出里面满满的寒意。
“属下,不敢。”她当然不敢,因为违抗她的命令,就只有一个字:死。
“这不就对了。”
女子说完忽然一挥广袖,灵风瞬间便觉得脸上有多处地方一凉一痛,显然是庭主的银针也射到了她的脸上,封住了她的经脉。而一旁的冷英看着这一切,却不敢为自己属下求情。
“去吧。”女子抚摸了那条黑蛇几下,说了这么两个字。
只见那条蛇一扭,便爬到了地上,在台阶上爬下来,一点一点地向灵风靠近,然后爬上灵风的身体,灵风浑身不能动弹,却浑身颤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啊……”的一声惨叫震彻了整个内室,只见灵风此刻正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惨叫声声。冷英表面上虽冷眼看着,但内心却是恐惧无比,她知道这蛇毒的厉害,只要一被咬上,瞬间脸便刺痛无比,堪比锥心。
“把她拉下去吧,等到明日再带她来见我,她这么叫着,本庭主听着心烦。”那女子用淡淡的语气道。两边的侍女各自应了是,便将灵风拉了下去。
“冷英。”女子忽然又叫了冷英一声。
“属下在。”冷英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女子。
“念在这次你也算成功完成了任务,我便不罚你了,下次记得长点心,不然的话,你将受到的,是比换脸更严酷的刑罚。”
“属下明白。”冷英回道。
“叶玄如今,已经到玉阳城了?”
“是的。”
“那千羽楼那边呢?”
“霜音传来消息,他们如今也到了玉阳城了,正在派人跟踪。庭主可以放心。”
“看来妹妹那边的任务进度也很快啊,”女子说完一笑,“如此,那我们也该去配合他们了。千羽楼在玉阳城的分舵,可是烟羽斋?”她问。
“正是。”冷英回道。
“呵,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埋在千羽楼的钉子,可以用了。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去吧。”女子说完,再次半撑着脑袋,躺了下来。
“是。”冷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清风楼中。
慕梓看着那个打开的骰盅,又看了看已经随着苏落下楼的楚玉,不禁扬唇一笑。只见那打开的骰盅,此刻的骰子却只是剩下了一堆粉末。看来,有人比她,更会耍赖啊。以内力将骰子震碎,却让人家去猜,由是人家再厉害,也不可能再猜出所谓的点数了。慕梓想完看了一眼雪含烟,却见雪含烟也是和她一样无奈的表情。
“二位客官,我们公子请你们过去。”方才那店小二此刻走了进来,对慕梓和雪含烟道。
“那还请你带路。”慕梓与雪含烟对看一眼后,开口对小二道。
店小二带着慕梓和雪含烟出了雅间,下了酒楼,从酒楼的后堂折了出去。在酒楼后面,是一个偌大的庭院,布置得很是雅致,虽朴素却处处暗含贵气,看来这清风楼的主人也是一个显山不露水的有钱人。
两人随着小二跨过一个院子的拱门,便入到了一个长长的走廊,廊外是清池,池中立着几个假山石,有游鱼正在池中欢快地游着。慕梓回头看了看酒楼的所在地,只见两处相隔甚远,他们在酒楼里摇骰,这位公子能在这里听到,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能做到这般。
“两位公子请在此等候,我们公子随后就来。”店小二说完便退了下去。
慕梓和雪含烟看着小二渐行渐远,不禁对看了一眼,这让他们在这走廊里等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句:“流辉寒绝轻风处,冰烟过尽羽中仙。千羽公子,雪含烟!”听声音,是个男子。
慕梓还没看清走廊尽头有何人呢,只觉得前面忽然有一阵劲风袭面而来,只见一把剑正朝他们射来。雪含烟见状,一个飞身,接住了那把剑。与此同时,慕梓听到了“当”的一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慕梓便见雪含烟已拿着那把接过来的剑单手横在身前,而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这一招,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所以他接得潇洒。
此刻那个向雪含烟发出这一招的人,正将剑尖点在雪含烟的剑面上。慕梓顺着那把剑目光一转,只见一个穿着白袍衣衫的男子正拿着剑,与雪含烟对峙。这时他也看着慕梓,两人这一眼,刚好对上。只见他细眉长挑,一双凤目眼角狭长,看人时目自含威,额前一缕飘逸的长发更衬得他容貌俊逸无双,由是雪含烟,在模样上,也比他逊色三分。但雪含烟胜在风姿清雅,倒不见得被那人压下一头。
可是,这男子的目光,锐利无比,慕梓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觉得心头一震,心中不禁暗想:“此人眼含凶衅之气,如若今日不能为友,那么日后,就只能为敌,而且还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对手。”
这时,慕梓只觉得一阵劲风散向四周,却是雪含烟已起势,剑身翻转,用内力将那男子的剑隔了开去。然后两人默契地翻身一跃离开走廊,飞身到了走廊外的清池上空。在空中,只见雪含烟和那男子交起了手,不过短短一瞬,两人已过了几十余招,这是绝顶高手过招才能达到的速度。尤其是那男子的剑法,剑招其快,剑影凌乱,慕梓看时心中也不禁感叹一声,好凌厉的剑法!
再看雪含烟,只见他对那男子的进攻防守得当,游刃有余,不疾不徐地接下每一招。都道雪含烟武功深不可测,这次是她第一次见他与人交手,剑术高超,内力深厚,如果是她和雪含烟交手,不知能不能赢他。
这时雪含烟和那男子忽然飞身而近,两剑相交,只听得一声脆响,两人的内力气势溢发出来,震动了满院草木,连带慕梓也不禁微微侧了侧脸。这一招过后,两人皆被相撞的功力震退,那男子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在池中的假山石上才定住了身子,而雪含烟只是被这力道震退了一些,然后落在了池边的一棵树上,足尖轻点树枝,接而将剑背在了身后。
慕梓看着两人,只见那男子立于池石之上,衣袂墨发随风轻飘,更显风姿绰约。而雪含烟点于树梢之上,一袭银线流云蓝衣更显清雅。这两人,一个俊逸无双,一个清雅绝尘。
“映雪剑,如虚若幻,千影无伦,想必阁下便是,江湖人称映雪公子的夏千影,夏公子吧!”这时雪含烟从树梢轻轻落下,也站在了一颗池石上。
雪含烟此话一出,慕梓这才注意到那夏千影手上的佩剑,只见剑身通体银白,奇薄无比,不过就从方才两人的交战看来,此剑虽薄,却奇硬无比,说它能削铁如泥,也不为过。剑是映雪剑,人是映雪公子夏千影……慕梓忽然想起在宋国时,卢刚曾告诉她,在江湖中,有四个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很受江湖中人尊敬。这四个人便是雪含烟,楚玉,还有一个叫君若竹,和这个夏千影,江湖人各以他们的成名由来称他们为公子,便是千羽公子,归幽公子,云间公子,以及这个映雪公子了。
听卢刚说,这个夏千影,原是中黎国人,手持一把映雪剑,会一套如虚若幻的千影剑法,在江湖中颇负盛名。
“千羽公子,久仰了。”夏千影将剑背在身后,开口回道。
慕梓听他回话之时,心中不禁小小诧异了一下,方才他在与雪含烟打斗之时,明明他的剑法满含煞气,狠厉无比,一如他这个人,也变得目含凶衅之光,可在他收了剑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的语气变得谦逊有礼,声音也温润无比,与方才在与雪含烟打斗时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慕梓还在离神中,两人已飞身进来了,慕梓这才收回神思,再次打量了夏千影几眼。雪含烟将剑递回给夏千影,开口道:“入清风楼,听说清风楼的公子对晋国朝廷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便想拜见一下,却不知,原来清风楼的公子,是夏公子你。”
“我也没有想到,想要见我,与我猜骰的人,会是雪公子你,若不是下人来报,可能就错过见面的机会了,”夏千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慕梓,继而继续开口问雪含烟,“雪公子,请问这位姑娘是谁,可是方才猜骰,与我定输赢的那位姑娘?”
雪含烟听罢,看了慕梓一眼,点点头道:“正是。”
慕梓看着夏千影,一笑道:“小女子慕梓,久仰大名,夏公子。”
夏千影听完慕梓这么说后,笑了笑说:“慕姑娘何必以小女子自谦,在千影的第一眼看来,慕姑娘可不像寻常的普通女子啊。”
“哦,那在夏公子看来,慕梓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慕梓笑了笑问。
“我记得,江湖人传,雪公子一向少有朋友,慕姑娘虽身为女子,却能与雪公子同行,足以见你与其他人不同了,而且方才,你还一句话,让我输掉了一场猜骰呢!我想慕姑娘,应该是一个拥有玲珑心的江湖侠女,而且武功不弱。”夏千影道。
慕梓听罢与雪含烟对视一眼,都在心中同时暗暗惊叹,果然在江湖中有公子之称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啊,这夏千影识人认人的功夫也太厉害了,而且还挺准。
“二位请。”夏千影见慕梓并没有回答,便请了慕梓和雪含烟二人往前方的亭子走去,待三人都到达了那里之后,便坐了下来,而后夏千影才问:“不知二位此次猜骰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慕梓与雪含烟相视一眼,眼神交错间,大家已然明了对方的想法。逢人说话留三分。雪含烟嘴角一扬,收回目光,看向夏千影说:“其实此次来清风楼,只是偶然,若不是从别处听说了夏公子对晋国的内外朝形势了如指掌,我们两个也不会来到这里。不过如今我们到了这里,倒还是真有一个问题,想问夏公子你!”
“不知是什么问题?如若是夏某知道的,我一定会知无不言。”夏千影说道。
“其实,我们想问的问题,无关晋国朝廷,而是,与江湖有关。想来夏公子的酒楼日日夜夜,来往之人甚多,肯定不止只有晋国的权贵进出,对于江湖之事,你肯定也知道一些吧。”慕梓说道。
“往来迎送,清风楼的确不会只有晋国权贵来往。”言外之意便是,他的确知道一些,关于江湖中的事。
“那,不知夏公子可有注意过,近来玉阳城,可有出现过什么行迹可疑的帮派或人吗?”慕梓再问道。
行迹可疑的帮派和人?夏千影看了一眼两人,心中已有八分了然,看来他们此来,便是为了寻找某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