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善能做生意的,她是我朋友,我们在亲戚家没地儿过夜了,便来这里开房。你们是什么人?这时候来打扰我们休息?郑彦反问起两位便装男人。
是是是,他是我姨佬,他们刚从我家过来,没地方睡了,才下塌这家旅社。我以前在白马派出所干过,咱也不算外人,来来,抽烟!霍斌赶紧掏出烟跟两个便装男人套着近乎。
不料两人根本不予理睬,矮个子男人从衣兜里掏出证件,在郑彦眼前一晃,便放进口袋,说,我们是善能派出所警察,现在是临检查房,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身份证?郑彦彻底懵了,他没出过什么远门,从来也未曾将身份证带在身上,只好说,我是广谱人,就在你们隔壁邻市,没带身份证,我报我的身份证号码,你们可以查,我叫郑彦,证件号码是:XXXXXXXXXX。
别啰嗦!赶紧穿好衣服,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协助调查!矮个子警察似乎抓到了把柄,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对郑彦说道。
万般无奈之余,郑彦穿好衣服,从被褥里拖出黄燕的女式挎包递给燕子,他只是有点奇怪,为啥单单只叫上他和黄燕?霍斌当时也在房间啊?为什么没有查他?莫非是源自于他那一腔与善能并不协调的广谱口音?还是……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痞子相?
两个便衣,连带郑彦和黄燕,一共四人走出阳光旅店,便衣警察在门前拦了辆三轮摩托,冲着司机说了声,去善能派出所!麻木车司机连忙点头,生怕怠慢了两位爷。
四人一起上了车,郑彦想起黄燕先前说的一句玩笑话,未曾料到,一语成谶梦想成真啊!郑彦冲着黄燕一笑,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道,燕子,莫非你是小巫婆?未卜先知?都让你说准了!黄燕满脸通红,也未做声,看得出她此时是忐忑不安的。她们这些为红灯区做过贡献的边缘女子始终被派出所记录在案,属重点管制对象,这种重点管制像是一种纯经济的重点管制,他们按着人头,每月从红灯区的娱乐会所抽取相关的人头费用,想必,这,也是两个派出所警察认识黄燕的重要原因之一。
矮个子警察见郑彦俯在黄燕耳边悄悄的说笑,便冲着他喝斥了一声,不准交头接耳互串供词!
郑彦抬头看了一眼矮个子警察,克制住一直想笑的念头,最终保持了缄默。
善能派出所很快就到了,四人下了车,矮个子警察冲着郑彦说,把麻木钱付一下!郑彦闻言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脸都红了,无奈的摸摸后脑勺,扔给矮个子警察,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看着付。
矮个子警察打开钱包,发现一毛钱都没有,气得当场就要发飙,黄燕慌忙说,我来,我来付。
夜晚二十二点,派出所内依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时有人在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曾几何时,派出所在夜间也变得如此不同寻常的繁忙了起来?郑彦先前还有些纳闷,随之便恍然大悟,他被抓并非为偶发状况,而是善能派出所的一个整体大动作。
所内办公大楼一楼的左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形客厅,客厅对面是一间办公室,半开着门,隔壁是洗手间。与办公室和洗手间相并立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的灯未开,显得幽深、黑暗。客厅左边的墙面上,挂着一幅醒目的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颜色鲜红的八个黑体字不管在何时都显得夺目而又令人触目惊心。
左右两边的沙发上坐了七八个男人,高矮胖瘦各异,衣着光鲜,神情举止却近乎惊人的一致,哭笑不得的表情里掺杂着几许惶恐,坐立不安。中间深褐色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玻璃烟灰缸,烟缸里堆满了烟灰烟头。郑彦被矮个子警察径直带进客厅对面的办公室,黄燕则被另外一个警察带到走廊里头的另外一间屋子。
刚进办公室,矮个子警察便一屁股坐在写字台边上刷着黄色油漆的木制靠背椅上,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后,在吐出的一团烟雾中冲着郑彦说,先交出你的钱包、皮带、钥匙及一些贵重物品。
既然到了这个地方,也容不得郑彦的不从,他想,此时的任何反抗都将是徒劳无功。他乖乖地搜出身上的钱包、传呼机……一一交给瘦个子警察放在写字台上。
在郑彦解皮带扣时,矮个子警察冲着他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说,爽快点,是男人吗?男人敢做敢当,还是老实交代吧。
郑彦一愣,说,交代什么?你真以为我是在嫖1娼?
矮个子警察一拍写字台,吼道,你不是在嫖1娼是在干什么?还是老实一点交代!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见他无凭无据地就想将屎盆子往头上扣,郑彦有些急,虽然明知在派出所产生冲动是一种莽夫的作为,甚至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预料的后果,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受不得一点冤枉。他怒声问,你凭什么说我是在嫖1娼?你至少要拿证据说话吧!我先前在旅店里就说得很清楚,她是我女朋友,我们去亲戚家玩了两天,然后我送她回善能,没地儿睡了,便开了房。
郑彦指着放在写字台上那干瘪的钱包说,嫖1娼总要有金钱交易才算吧!你也看过我的钱包,身无分文怎么能嫖1娼?阳光旅店的入住金是她出的,先前打车的费用也是她出的。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今天所里的行动本来只突袭娱乐场所,不查宾馆旅店,可有人电话举报啊!你说没钱,但不排除先付资金的情况!矮个子警察说道。
她现在是月经期间,这些你们尽可去查实!不要无凭无据就往我头上扣罪名!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有钱,我出钱就找了一个来了月经的女子去嫖?我还把她带到旅店去开房?我我有病啊我!郑彦极力声辩。
矮个子警察递给郑彦一支烟,示意他控制情绪,然后问,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黄燕。郑彦答道。
我是说她的真名!她告诉你她叫黄燕?矮个子警察似乎在暗示,黄燕并不是她的真名。
唉,烟花女子,谁又会傻里吧唧的告诉你真实的名儿?!郑彦这样想想,便释然。点了点头,说,是,认识她的当初,她就这样告诉我。
对于一个没告诉你真名的女人,你敢说你认识她?还说是朋友?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矮个子警察极力瓦解郑彦的心理防御。
是呵,一个没告诉你真名的女人,你真认识她?郑彦扪心自问,对他而言,真名假名都是一个符号,名字和人物特征不过是一个让人能加深记忆而又呼之欲出的标示而已。他更在意的是呈现在他眼前的那一个鲜活的个体,那绝不是一个虚无的怪兽,它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样拥有呼吸,有着一切常人所有的虚伪真实率性乖张跋扈温文善良。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认识摒弃了所有世间的道德法则,将两人置身于两条相交的交叉线——无关他人的看法和评价,无关他人的立面和测度,只在乎在交叉那一瞬间即便产生的相互感知并相继衍生的喜恶。
郑彦点了点头,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