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燕最终跟着郑彦到了邓玲的家里。
两天时间,邓玲与黄燕相处得甚为融洽。
始料不及的是,当郑彦和黄燕无所事事坐在村边渠堤上漫看秋风卷帘、细赏夕阳残血之时,邓玲的公婆来到他们身边,面露愠色,将郑彦和黄燕大骂一通,她是在怒斥郑彦的恬不知耻,公然把相好的姑娘带到小姨子家里来,这是对家门风的挑衅,是对道德伦常的一种蔑视。
周遭的村里邻居大都识得郑彦,而他却在小姨子的门庭之前带着另外个姑娘赏花赏月赏着秋风,秀着那不着边际的哪门子恩爱。村里人看到的是实情,而非缘由,但凡是眼里亲见的,没几个人不信的。在他们目睹了郑彦与黄燕的“恩爱”之后,便相继从嘴上朝着他俩背后吐出不屑的唾沫来,这些异样的目光和唾沫不亚于从背后刺向郑彦脊梁骨的冷箭,让他彻骨冰凉而又不知所措。
邓玲和她公婆受不了这些冷言闲语,它们就像一把冷刀子,能随时将人割刺得抬不起头来。邓玲就是在这把冷刀子的撩搁下,豁然明白郑彦是她姐夫,也最终摆明了立场。这立场就是她的恼羞成怒,还有她递给郑彦的二十块遣散费,让他赶紧回家。就这二十块钱能搬上一大堆器具回两百里外的家?郑彦苦笑不已,暗叹,果然是自作自受。
前些时日,夏天刚刚过去,这个季节可谓灾难重重,北边黄河干旱断流,南边长江洪水泛滥。善能市市委宣传部决定在下辖的各乡镇放映以抗洪抢险为主题的宣传记录片,借以歌功颂德宣英慰烈。因善能市下辖四个镇,合计五十七个村,而宣传是以村组基层为单位,每组必须放映一场,故而宣传任务浩大,不得不对外承包。
郑彦和霍斌是连襟,而霍斌的哥霍武在善能市白马镇镇政府任职,职位不高,但消息灵通,关键的时候能牵线搭桥。霍武可怜霍斌退伍成家之后家境寒酸,便向他透露承包放宣传录像的事儿,有意扶他一把,让霍斌赚点小钱。
这对霍斌来说确实是好事,白马镇有九个自然村,每个村大约十来个组,每场录像收入两百块钱,一两万的收入啊!放录像需要器具,录像机电视机音箱都需要钱来购买,而霍斌没有钱,刚收仓的稻谷拉到粮站卖的钱只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就还了债,冬播的化肥钱还是欠着的。于是,霍斌想到了郑彦。
该送的礼儿都送了,从上一直打点到下,本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刚放了五场宣传录像,便被半道杀出来的那局长的秃子外甥给搅黄了。
郑彦的钱包里本没多少钱,为了放宣传录像这点屁事,他东凑西凑筹资一万,买设备花了五千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点都是他掏的钱,本以为可以进点小财,不料竹篮打水,投进去的钱仿若被滔滔的洪水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举债的压力已经让郑彦不堪忍受,沉闷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那些时日,郑彦听不得小姨子邓玲与霍斌两人争吵,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过日子处处都需要钱,贫贱夫妻百事哀,生活的窘迫让刚刚还粘在一起相互搅动的舌头,会顷刻化作恶毒的语言用另一种方式连本带息的还给对方。每每这个时候,郑彦都尽可能的掏出口袋中本已不多的钞票,替他们平息战争,直到囊中羞涩。
世间的法则通常都是这样颠倒无常,当郑彦被一阵阵迷茫虚无所占据的同时,霍斌和姨妹却夜夜寻欢如胶似漆。
每个人都需要宣泄口,郑彦也不例外。
善能市临江而居的红灯区是搞活经济的伴生物,各种休闲娱乐场所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着花。整整一条街,夜幕下左右两旁的楼铺阁宇都散发出暧昧的勾人魂魄的粉红色光亮,伴随着霓虹招牌的闪烁,那种场景,会让人有置身十里洋场声色犬马的错觉。
放宣传录像告吹,郑彦内心沉闷,霍斌便想着法子带郑彦和一帮战友去善能市散心,企图在善能市的红灯区找点小乐子,以慰郑彦受伤的心。
郑彦是头一遭去这种地方,虽然不喜欢,但对于那种能将自己心窝挠得生疼而无法与人言说的抑郁来说,他宁愿找个姑娘说说话,这个姑娘就是星宇休闲娱乐中心的黄燕。
别看他一身痞子的装扮,栗红色长发几欲披肩,但传统保守依然在他骨子里根深蒂固。他们这群七十年代生人,是改革开放的产物。在社会的变迁中,思想和生活前所未有的受到了现代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的冲击。特殊的时代背景造就了复杂多样的性格,在由最初的传统保守接受一些前卫思想之时,他们不知不觉便在进行着自我个性的塑造,稍不留神,便会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这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历程,象极了边缘人群,他们只是用自己外貌上的与众不同来告诉父辈和世人,他们在思索,他们在追寻。而郑彦,就是这样一个十足的另类,矛盾的综合体。
邓玲借过来的这二十块钱并没有让郑彦用来挈带录像器具返还故里,而是直接把黄燕从白马送到了善能,从白马到善能的单程车票为每人九块,所以,当傍晚时分到达善能车站的那一刻,郑彦兜里只剩下两块钱。
明知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单程旅程,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把黄燕送到了善能。临走之际,郑彦对霍斌说,我送燕子回善能,她是我接来的,我得把她送回去。霍斌说,你先去,两个小时后我骑摩托车来接你。到了善能车站,黄燕问郑彦,你怎么办?他们会来接你吗?郑彦苦涩的一笑,说,你回吧,别管我,霍斌应该会来接我。等会他们若是不来接你,你就给我传呼。黄燕知道郑彦兜里还剩俩钢镚。嗯,你放心吧,只是这两天……委屈你了。郑彦极力掩饰着内心中的悲凉,牵强的笑着。
没事,这两天跟着你虽然闹穷荒,但我很开心!这不,一回善能我就成富婆了。黄燕呵呵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是啊,富婆。郑彦心里涩涩的。
黄燕回到了她的安乐窝,而郑彦却靠在善能市车站边的树杆上,感受着秋风瑟瑟,显得有些寥落。路边的车辆喘息着从他身前经过,树上的落叶翩飞,犹如迸裂四射的瀑布,不知身在何处,身将何处……
直到傍晚十九点,霍斌一直没来。
郑彦站在树下,目视着逐渐亮起的一盏盏昏黄的街灯,想到自己如同白痴般的行径,想着已被弃若撇屐,就忍不住想笑,但又不能笑,一笑就有泪水喷涌而出,他没有被车流淹没也没被落叶掩埋,他只觉得,大千世界,茫茫善能,只剩他一人了。
黄燕给郑彦打来传呼,问霍斌来了没。
郑彦控制着自己情绪,努力平静,然后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她打去电话,说,你别担心,大千世界,总有我的容身的地方。她在电话那头不停的问,霍斌还没来?你还没吃饭?郑彦在电话这边沉默不语,她说,你等着,别走开,我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