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横了郑彦一眼,说,躺下要收费。
郑彦奇怪地问,不进去也收费吗?
姑娘仔细看了看郑彦,见他衣衫单薄,说,精神病?你长得蛮帅,可惜了。
郑彦觉着喘气匀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说,嗯,我病得不轻。
姑娘问,刚从精神病院出来?
郑彦点了点头,说,是啊,准备进去找人。
姑娘疑惑地问,找谁?精神病人也有相好的?
见姑娘有些缠杂不轻,郑彦有些啼笑皆非,问,黄燕在吗?我找黄燕。
这姑娘一听,撇下郑彦,拧身小跑进入地下室,高跟鞋将楼梯踩得叮咚叮咚响,隐隐听见这姑娘边走边嚷嚷,喊着,雪姐雪姐,有人找黄燕。
郑彦无语,摇了摇头,跟着下了楼。
大厅还是那个大厅,只是显得空寂了些,厅里的灯光开着,没了人,也没了激情的桑巴曲。阁楼上下来两个人,黄燕不在其间。走在前面的是刚才那个姑娘,后面跟着老板娘,她上穿一件修身白色长款羽绒服,配一条藏青色紧身绒裤,脚踩棕色长靴款款而来。
姑娘走近郑彦身前,将郑彦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扭头问老板娘,雪姐,真是他吗?
老板娘走了过来,也仔细地打量着郑彦,似乎在努力将印象里的那个红毛小子与眼前人重叠。
郑彦对着老板娘露出好看的一笑,说,老板娘,您好!还记得我吗?
老板娘有些惊讶,然后笑了,眼角有些褶皱,她点了点头,说,是你,只是头发短了,身板比以前更结实了,但眼神没变,声音没变。然后又说,叫我雪姐吧。
郑彦笑着说,雪姐,黄燕呢?我来找她。
雪姐眉头轻锁,问,找她干嘛呢?
郑彦涩然一笑,说,还债。
雪姐眉头舒展开来,讶声问,真的还债?
姑娘在旁边指着郑彦惊讶地叫道,雪姐,他真有神经病啊。
雪姐斥了一句,你这丫头才神经!又说,媛媛,我和他单独说会话,你去别处呆着。
郑彦见雪姐没正面回答,便追着问,黄燕呢?她在不在?
雪姐叹了口气,说,离开很久了……
郑彦曾经预想过无数可能和无数结局,而当这一刻当真来临时,体内所有的能量霍然被抽空,积攒已久的心事像被发配到了无人的孤岛,在白雪皑皑中瞬间凋零。他的身体微微发颤。
雪姐关心地问,怎么了?冷吗?你衣服穿太少了!
郑彦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望了望黄燕的小屋,说,雪姐,可以到黄燕的屋子里去坐一会吗?
雪姐点了点头,说进去吧,我给你开暖气。
郑彦走进黄燕的小屋,顺手开了灯,还是那个粉色。什么是粉色?粉色就是暧昧的颜色,看久了会还让人感到一片黑暗。
郑彦坐在床头,神情显得沉重。
不久,雪姐走进屋子,手里拿来一封信,放在郑彦面前,说,这是黄燕留给你的,看看吧。
郑彦平复了情绪,从信封里抽出一张信纸,信纸上字迹娟秀,内容如下:
我很开心,郑彦,你能看见这封信,我这一生已经值了。
在乎你的人,不在乎钱财。你能来,说明你心里有我。
深深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不用还钱,欠我一辈子吧。
圳口有句俗话,戴绿总会遭灾,穿红方能得财,常穿我买的红裤衩。
想我了,就看看这封信,信上有我的气息。
你自己保重吧,咱们有缘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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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情绪有些失落的郑彦,被黄燕这封信搞得啼笑皆非了,最后是一串数字,说是电话号码吧,又没有区号,没区号的电话号码,有也是白搭,这丫头,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能遗漏!
雪姐见郑彦看完信脸色稍稍好转,这才说,你是一个好人,黄燕也是。
郑彦低着头,折着信说,我也有坏的时候。
雪姐说,我现在才明白,黄燕是对的。
郑彦没抬头,他掏出鼓囊囊的钱包,将折好的信小心翼翼地塞进钱包里,才问,因为我?
雪姐叹了口气,问郑彦,我能坐下说吗?郑彦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雪姐,说,坐,您的地方,不用问我。说完挪了挪身子。
雪姐坐定下来,对郑彦说,做我们这行,尤其是我,本来是看尽世态炎凉,看透人情冷暖,却又被黄燕和你改观了。
郑彦沉吟了片刻,说,我们没有那么伟大,只是信任的问题。
雪姐说,黄燕将信交给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来还债,谁都不信,你瞧,媛媛先前就说你神经病吧!
郑彦淡淡一笑,说,您只看到了人性的恶,将人性人心看得悲观了些。我之所以来,是因为黄燕的信任,她无条件信任我,所以我须恪守内心的承诺,就这么简单。
雪姐说,没办法,我们做这一行的,所接触的就是人性最丑恶的一面。
郑彦问,既然已经看尽,看透,就该更懂人生,知世情甘苦。
雪姐说,人都有无奈,很多时候会被冥冥中的一只手推着走,身不由己,让你与当初的信念背道而驰……于是就有了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同情任何人,视金钱为一切的法度。
郑彦点了点头,心道,原来雪姐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无奈,他相信,如果不是经历过什么特殊的痛苦,她断然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雪姐呵呵一笑,继续说,我不懂人生,但知你的甘苦。
郑彦疑惑地看着雪姐,我,我的甘苦?
雪姐点了点头,你的甘和苦都是一个情字。
郑彦苦笑不已。
雪姐静静地看着郑彦,说,知不知道当初黄燕为什么三天以后才去赎你?
郑彦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雪姐说,是因为我。
郑彦颔首,示意在听。
雪姐说,黄燕在我这里做了两年,和她算是比较投缘,所以一直把她当妹妹看。那天,你们两个人在旅馆被带进派出所,迫于无奈,她只能是招认。回来后一直愧疚不安,当天晚上就找我拿钱,想去把你赎出来。我骂她傻,在这一行做事,情字是大忌,何况是拿钱去派出所赎男人!我自然是不能给她的。
郑彦听了脸色一红,羞愧地说,这事说来……我自己都觉得很丢人……又问,她为什么找您拿钱?
雪姐说,自从她的钱被盗一次以后,她的存折一直是我替她保管。
郑彦点点头,说,她跟我说起过这事,好像是被偷了一万多。
雪姐斜了郑彦一眼,说,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反正她就是用尽各种手段来找我拿存折,不肯接客,不肯吃饭,天天死缠着我……最后竟敢在我面前拿刀子往自己脸上划,妈的,太吓人了,这丫头也挺拼的,我只好顺了她的意。
郑彦呵呵笑了,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终于听见雪姐爆了粗口。
雪姐白了郑彦一眼,说,你还笑!都怪你,让我又少了一个好姑娘。
郑彦说,你心疼的不是妹妹吧!你就像周扒皮,难不成你想让她在你这里做一辈子?
雪姐说,不然呢?你敢让她跟着你吗?
郑彦说嘿嘿一笑说,天下比我强的男人多着呢,干嘛一定要跟着我!
雪姐怒了,那你还来招惹她?
郑彦说,我的姐姐,我招谁惹谁了……诶,对了,雪姐,她家里的情况您知道吗?
雪姐问,干嘛?想去提亲?
郑彦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女人怎么一根筋呢?!想了想,说,我去还债!
雪姐骂道,你不是精神病,是一根筋!
郑彦哀求道,雪姐,别东扯西拉了,她家里的情况到底怎样?
雪姐扶着额头说道,她有个姐姐,大她四岁,她俩很小就失去了父母,一直是失明的爷爷带着,十七岁那年,她爷爷也病逝了。
郑彦说,没想到她家这么惨。
雪姐说,不惨会走上这条路吗?
郑彦说急忙问,她姐姐还在家?
雪姐杏眼一瞪,说,你对她姐姐也有兴趣??
郑彦说,还债啊!!
雪姐大怒,滚,她姐姐早出远门了。
郑彦灰溜溜地回到了青石镇古落村,在村委会旁边的小卖部,他给他姐夫周天强去了一个电话,说,姐夫,给我办一张去深圳的边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