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三十一年,十月寒冬的某天深夜,黢黑的夜空无一丝星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掩,世间万物都陷入沉睡,就连夜间行动的走兽也静静地蛰伏下来,并未在这寒冬的夜里外出狩猎,整个大地呈现出一片死寂。
这样的夜晚并不适合出行之人赶路,可在昌化镇通往天目山的官道上,却有一个裹在墨色银线绣云纹斗篷下的高大身影缓步走着。
看那人一副如履平地的模样,似乎这黑夜对其视线并没产生阻碍,反倒让其显得逍遥自在,在走动中不时驻足回望,似在欣赏着这旁人只能隐隐看清四周山峦树影的夜景。
当走到太阳逐渐升起之际,那人便发现自己所处地的西南方不远有一片庄稼地,而庄稼地的后头是一座约有百户人家的村落。
走了一夜似是感到有些口渴,那人见到村落便调转方向走离官道,沿着阡陌小路走进村里,寻了户人家的院门轻扣三下,随即后退两步站在院外,静候主人前来。
没一会儿,一个身披单薄棉袄的壮实汉子哆嗦着打开院门,略有狐疑地看向这身着华丽斗篷、头戴帷帽的高大身影,问道:“不知这位老爷有何事?”
听闻壮汉略有怀疑的询问,那人伸手取下帷帽,露出一张带有书卷气且俊美如神祇般的脸庞,扬唇轻笑道:“抱歉,在下本欲前往天目山,途经此地时发现身上水壶涓滴不存,所以想向大叔讨口水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似在怀疑这俊美且不辨男女的身前人是否是真实的存在,壮汉张大嘴紧盯着那人的脸庞,一寸寸仔细瞧过他那张扬的剑眉、狭长的丹凤眼、泛着紫光的黑瞳以及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唇形唇色堪称完美的薄唇,最后不由咽了咽喉咙,喃喃自语道:“妈呀,这是天神下凡了吗?可为何天神会找我讨水喝?”
看着壮汉直率可爱的反应,那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过了会儿摇摇头道:“大叔,天寒地冻的,你若不便就早些回屋吧,别冻坏了身子,我去别家也行!”说着,便握着帷帽边缘转身朝一旁的院子走去。
“哎,这位公子别走,刚才是我失态了,还请随我进屋歇会儿,我让老婆子为你烧壶热水!”
见那人真要离开,还在出神的壮汉及时回神,略带歉意地说了一句便转身招呼屋内早已起身的妻子给客人备上热水,随后连忙将院门大开,侧身让出直通正房的道路。
“那便叨扰了!”
客气地朝壮汉颔首致意,那人褪下斗篷搭于左臂之上,仅穿着稍显厚实的墨色金线绣云纹团花长袍,弯身跨过院门,跟在壮汉身后不远步入堂屋。
来到位于堂屋正中的饭桌旁坐下,壮汉从角落提出一个火炉放到他身旁不远处,有些拘谨地道:“抱歉,这屋子简陋得很,只有这火炉能取暖,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见壮汉冻得直哆嗦,邻屋里几个孩子也躲在门帘后露出小脸渴望地看着那刚刚烧红的火炉,那人本想婉拒其好意,可推说了半天也不见他让步,最后只得笑着接受,摊开斗篷搭在双臂上置于火炉上方烘烤着,并不顾壮汉的推辞叫出几个孩子围到自己身边取暖。
待斗篷上的寒气驱散,那人刚将斗篷叠好置于身边时,壮汉的妻子也将一壶热水和几大碗热腾腾的汤面送上,热情地道:“公子您是贵人,我们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您就委屈一下吃碗热汤面吧。”
笑盈盈地起身接过面碗与水壶,那人也不客气,取下腰间挂着的皮制水壶后便将其灌满水,这才看向站在一旁招呼壮汉和孩子吃饭的人,温声道:“大娘,麻烦你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一个游荡江湖的浪人,你们就叫我蓝庭吧!”
壮汉见他如此客气和善,也不由渐渐放松下来,招呼自己妻子坐下吃面,努了努嘴指向他面前的面碗道:“蓝公子客气了,快吃面吧,不然坨了就不好吃了!”
闻言,他笑着应了声便不再多言,低头举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模样像是饿极了一般。
虽然他吃面的速度极快,可一举一动却无不透露着优雅,让几个刚吃完面的孩子不由好奇地盯着他细细打量,眼里满是艳羡与倾慕。
这一幕让壮汉有些生气地拽了孩子们几下,暗示他们不要这么无礼地盯着客人,可他们实在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且举止优雅之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肆无忌惮地走到他身边看起来。
并未在意孩子们打量的目光,他快速将汤面吃下后就着这碗倒了碗热水喝下,这才放下碗筷笑着与孩子们嬉闹起来,并从袖中掏出一些小玩意递给他们。
“蓝公子你太客气了,这些东西我们不能收,快还给蓝公子!”
壮汉见他拿出的东西皆非他们这些人曾见过的,不由有些紧张地说了一句,随后催促孩子们将手里的东西还回,却不想他只笑着摇摇头,诚挚地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孩子们喜欢就让他们收着……”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猛然间一变,满是沉凝地侧头向天目山的方向望去,过了一会儿后眸中紫光蓦然变得深沉而浓烈,屋子里的几人瞬间犹如中了定身法般,齐齐维持着原本的动作僵在原地。
“大叔、大娘,多谢你们的热汤面和水,这些银票便留予你们,拿给孩子做念书之用吧!”
站起身披上斗篷,从袖中取出一叠百两票面的银票放在壮汉身前,他轻声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戴上帷帽便转身踏入虚空,人影瞬间消失无踪,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只他用过的空碗与水壶,还有那叠银票静静地躺在饭桌上。
而等他消失许久,堂屋里的时间与空间似乎才重新开始运作,回过神的壮汉与妻儿们听着耳边回荡的声音,看着身前那厚厚的一叠银票,眼中渐渐泛起一抹泪光,高呼自己定是遇到了谪仙,便相携着朝天目山的方向跪了下去,心中满是虔诚地磕起头来……
2103年10月20日,正是人们放假在家休息的周六这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洋溢着欢喜轻松的微笑,三五成群地在G市街头闲逛笑闹着,看起来呈现出一派和谐的模样。
这日午后,一个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且眼眶凹陷的高大男子突兀地出现在这和谐景象的画卷之中,摇摇晃晃地从近郊一栋公寓楼走向G市的繁华地带,最后来到了卧龙街位于西面的街口处。
气喘吁吁的他靠在一棵行道树的树干上休息,却不想两个巡逻刑警误以为他是瘾君子而上前盘问,在耗费许久时间解释清自己的身份、情况后,刑警们这才放过他。
等刑警离开时他也差不多耗尽了精力,原本打算直接前往目的地的他不得不再次休息许久,才步履蹒跚地朝着卧龙街中段移去。
一刻钟后,他终于来到自己的目的地,也就是一栋在一众相同建筑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两层楼建筑前。
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高悬在木框玻璃门上方、写有“蓝庭斋”三个烫金大字的黑酸枝木匾额,他眼里闪过一抹难堪与悔恨,静立良久后咬咬牙,颤巍巍地推开了大门。
随着清脆的门铃声走入左边大厅,他打量着四周无丝毫变化的摆设,心底徒然升起一股寒意,本能地想要逃离,可身体去不听使唤地走到贵妃榻旁停下。
“先生,请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清雅缥缈的男性嗓音突然自身后传来,他缓慢且艰难地转身望去,见竟是一名身着竹青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留有一头雪白的及膝长发,浑身上下透着出尘飘逸之姿的俊朗少年,眼里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请问蓝庭斋老板在哪?我是封尘,有急事要找她!”
虽然失望并未见到老板本人,但他还是强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问了一句并道明身份,希望眼前少年能让老板出面,毕竟他心中此刻有太多恐惧与疑问,眼前这少年决计不能给他任何准确的答复。
“原来你就是老板提过的封先生,久仰!只是你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会变成这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少年与他打起太极,并未直说蓝庭斋老板的情况,反倒直接问起他身上究竟发生何事,竟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变成这副形容消瘦的可怕模样。
“我是问你……”
急切的他正想大声呵斥,可没说几个字便敛去声音,似是想通什么的他沉默一会儿后缓声说道:“抱歉!自从买走一块名为血心的鸡血石,我没睡过好觉,总是做些奇怪的梦,脾气不好不说,身体也开始下滑,这几日更是连饭也吃不下。我去过几家医院,可医生也说没办法,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来这,毕竟我相信以你们老板的能力,一定可以治好我……”
沉默地听着封尘的叙述,少年看着他眼底殷切的期盼与一定要抓住救命稻草的狠绝之色,眸中嘲讽的光芒一闪而逝,快到以至精力太过专注于组织语言的封尘也没注意,还在滔滔不绝地赞扬蓝庭斋店主,诉说自己有多么不想这样活下去,并且还夸赞自己活着会对别人有多么大的贡献。
“封先生,你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思虑过重才会导致如此。不如你先回家休息,吃些清淡的食物,等老板回来后我就让她亲自上门如何?”
看着少年诚恳真挚的模样,精力早已大不如前的他根本无法察觉到任何异样,只当是少年被自己说动,强笑着连声道谢,随后在自己的叮嘱声中被少年送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