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娘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出租车停靠在小区的门口,我亲爸和后妈一人拉着我的一只手,朝夫子庙的家走去。
婚后半年了,我的床一直空着,屋子里所有的东西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床,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少女时代。
亲爸进屋后,打开了空调,后妈忙着给我换干净床单和枕套。我躺在床上,想着仙林的四同,心里的酸涩装得满满当当的。
婚姻,原来是一种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只要你进了婚姻的门,无论你走到哪里,心里就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我心里纵然再恨四同,肚子里的儿子却紧紧地把我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现在,无论我走到哪里,心里装着的,都是四同、我和儿子。
在娘家的日子里,我很安静,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和儿子。儿子,成了我最亲近、最可以依靠、最知心的人。
四同每天给我打电话,但是,我从来不接。他的手机信息像飞鱼一样,一条条地飞过来,我也不回。仙林的家,我暂时不想回去,四同的面,我也不想见。
每周,我后妈和从前一样,按时陪我去市妇幼孕检。她现在跟我跟得很紧,不给我单独出门的机会,就是上街买菜,也要拉着我的手一起去。我知道,她担心我去引产。
说来奇怪,回到娘家后,我安静了许多。冷静的时候,我经常想起张筠土大师的话,引产的念头虽然也出现过几次,但是,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儿子是母亲的连心肉,现在,儿子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再也无法割舍掉了。
娘家住在老小区,和邻居的交往比较亲密,那些叔叔阿姨全部是我的长辈,看着我长大的。每次下楼,只要碰面,他们都会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尤其是一楼的崔大妈,每次看见我,都问:“慕容回娘家养胎了啊,预产期快到了吧,女婿怎么没有跟过来住啊?”
我后妈每次就跟在我后面回答:“崔大妈,慕容预产期在7月,早着呢。我女婿开服装公司忙,经常去外地出差,照顾不到慕容。”
崔大妈胖胖的,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慕容月子在娘家坐啊?”
我后妈“嗯嗯”点头:“到时候看吧,慕容愿意回家坐就回家坐,不愿意回家就在这里坐,随便她。”
崔大妈笑嘻嘻地点头:“不错,不错,慕容过来我看看,你怀的像男孩哦,肚子尖尖的,后面连屁股都看不出来。”
我后妈嘿嘿地笑:“男孩、女孩都一样,外婆都喜欢。”
崔大妈哈哈大笑:“是的呢,现在一家一个,都是宝呢,慕容口重吗,喜欢吃咸的酸的,还是辣的?”
我腼腆地回答一句:“咸的,酸的一般呢。”
崔大妈连声应道:“那是,那是,和我年轻的时候生我家老大阿毛一样呢,就吃咸的,酸的一般不碰呢。”
我和后妈一边走,一边就把崔大妈扔后面去了。崔大妈一辈子生的都是儿子,四个带把儿的,想女儿想疯了,最后连半个女儿也没有生出来,抱憾终生。
在娘家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安静,无事的时候,我就穿上防辐射外衣,坐在电脑前溜达各大起名网站,想着将来为儿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偶尔看见张筠土大师挂着Q Q在忙,我也会发个握手的表情给她,问她一声好。
张大师总是处在忙碌的状态,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不过今天,我一直忍不住想问她我和四同的婚姻,究竟有没有离的可能,而这个孩子的存在,会不会成为我们离婚的障碍。
打开电脑后,张大师在线。我忐忑不安地给她发了个信息:“大师,晚上好。”
张大师很快回复我一句:“你好。”
我开门见山:“我是否应该坚持去引产?”
张大师立即阻止我:“使不得,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我疑惑不解:“大师,你不是说过,我的婚姻不合吗?”
张大师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八字不合,不代表你们的婚姻到头了。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个孩子是你的第三胎,现在引产无异于拿你的生命开玩笑了。”
我本能地“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三胎的?”
张大师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发信息:“你的八字告诉我的。”
这个大师真厉害,在她的眼里,我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我是透明人,像一张白纸一样暴露在她的面前。
我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如果听大师的话,坚持把孩子生下来,那么,这个婚姻势必还要继续下去,而我的伤痛也将一直延续下去。
维持一个貌合神离的婚姻,是不是一个正常人所必需的?这样的婚姻究竟会给我带来什么?是更大的伤害,还是更持久性的慢性自杀?
我的心里太纠结了,试探性地发了一条信息:“大师,这样的婚姻有保留的价值吗?”
张大师没有回复,过了半天,发了一大堆信息过来:“在一个人的四柱中,带子午卯酉,即为桃花。你老公的四柱中,日干带午,女人缘自然好了,这个怪不得他。你可以通过制煞镇住他,适当收敛他的行为就可以了。离婚不是你的唯一选择,带着六个月的肚子去引产,不是你目前应该做的事情,你要换个心态,用母性去看待你肚子里的生命,而不是用你的妻性去牵挂你的老公。”
母性?妻性?这个张大师是玄学家,同时也是心理学家?她的话怎么越来越像催眠曲,将我的引产勇气击退得一干二净?
张大师说的也许没有错,如果四同的命里真的犯了桃花,也怨不得他,要怨也得怨他亲妈,也不择个好日子生子。
引产的念头真正打消后,我开始无牵无挂,猛吃猛喝,不再和肚子里的孩子过不去,也不再牵肠挂肚地想着四同了。
我的脑子里每天只盘旋着两个字:母性!至于妻性,去他奶奶的,四同他根本就配不上这两个字。
后妈看我精神越来越乐观,每天不是吃就是喝的,也渐渐放心了。随着孩子在肚子里越来越大,引产几乎越来越不可能了。
很快就要过年了,到处都是年的味道,四同拼了老命地给我打电话,叫我回家过年。回家?红颜祸水,我回娘家快一个月了,你个破四同都不知道上门来接我,回你个鸟窝啊!
四同的家,将近一个月没有人住了,很多地方已经落满了灰尘。我们离开的那天,四同他亲妈当天夜里和四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然后自己打车回家了。
一别就是将近一个月,因为快过年了,四同他亲爸想孙子心切,在家里发脾气,执意要四同在年前把媳妇接回家过年。
老爷子发话,四同不敢怠慢,不得已叫回他亲妈,来家打扫卫生,准备接媳妇回来过年。
四同不会做家务,不会拿抹布,不会操扫把,他经常一天三顿在外面吃,吃完了回来倒床就睡,什么也不想。
后院起火后,四同玩婚外情也没有什么感觉了,他已经把情人的手机号码删除了,也无心和情人来回发暧昧短信。
老婆是饭盒子,情人是五颜六色的菜。男人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你给他一碗饭,他就想在上面多加点菜,如果全部给他菜,他又想念饭的味道了。
离过年还有三天了,四同的公司还有两天就要放假了,清晨上班前,他亲爸又打电话过来催他了。座机铃声一响,四同就走过去接电话。
四同他亲爸洪亮的声音:“四同,家里收拾干净了吗?今天晚上记得把我儿媳妇接回来,听见没有?”
四同点了点头:“爸,我知道了。”
四同他亲爸还是不放心:“要不然我和你后妈过去,把你屋子先收拾一下?”
四同摇了摇头:“爸,还是让我亲妈过来打扫吧,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和我说话了,连我的电话也不接。那天晚上慕容回家后,她就走了,我想和她缓和一下关系。”
四同他亲爸没有反对:“好吧,你和她好好沟通一下,记住,我明天过来就要看见我孙子。”
四同“哦”了一声,挂了电话。接着,他拨通了亲妈家的电话号码。嘟嘟嘟,嘟嘟嘟,连响六声,电话才接通,是亲妈的声音:“谁呀,大清早的就来电话,还让不让人安静了。”
四同好脾气地笑着:“妈,起床了吗?在家睡懒觉啊?吵醒你了!”
四同他亲妈听见四同的声音,立即冷静了不少,总算开口说话了:“是四同啊,我在厨房做早饭呢,找我有什么事儿?”
四同继续说:“妈,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你看行吗?”
四同他亲妈在电话里一边“嗯”着,一边说:“你说吧,什么事儿?”
四同想来想去,觉得先讨好一下亲妈总没有错的:“妈,儿子提前给你拜新年了。”
四同他亲妈给四同的话逗笑了:“四同,你还记得我这个妈啊?我以为你早把这个妈忘记了。”
四同大声说:“亲妈哪能忘啊?妈,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四同他亲妈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四同不开玩笑了,诚恳地说:“妈,那我直说了啊,我爸今天发火了,叫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把慕容接回来过年,家里太脏了,你能不能过来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啊?”
四同他亲妈用手捏了捏衣角儿:“我说有什么好事留给我了,慕容走的那天,你不是说叫我以后不要管你们家的事儿吗?我现在去,是以你亲妈的身份去,还是以保姆的身份去?如果以亲妈的身份去,你得给我道歉,如果以保姆的身份去,你就得付我一天的工钱!”
四同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今天上午公司有晨会,于是急切地说:“妈,我是你儿子,我错了还不行啊?我现在就给你道歉,妈。”
四同他亲妈看四同主动认错了,态度跟着软了下来:“这还差不多,好吧,我一会儿吃过早饭就去,你记得晚上把慕容和我孙子给接回来啊。”
四同一颗悬浮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了:“妈,谢谢你,晚上我一定去。那我挂了,马上去公司上班了。”
四同他后爸一直躺在被窝里没吭声,看电话挂了,问四同他亲妈:“四同今天去接你儿媳妇回家?”
四同他亲妈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嗯,快起来,洗脸刷牙吃饭,跟我一起去四同家。”
四同他后爸躺在床上没有动:“我去凑什么热闹?你自个儿去吧,我还要睡懒觉呢。记得早点回来,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买。”
四同他亲妈心里想着儿子和孙子,也无心过问老公的事情了:“好的,我给四同收拾完屋子就回来,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一起去超市买年货。”
四同他后爸“嗯”了一声,缩进被窝继续睡回笼觉。四同他亲妈脸上喜滋滋的,自己一个人在客厅吃完早饭,刷了碗筷,挎个小包,就直奔仙林四同的家去了。
到了仙林,四同他亲妈打开防盗门,一股寒气直逼而来,她搓着手,呵着气,一边跺脚,一边走了进去:“这家怎么这么冷呢。”
四同他亲妈关上门,径直冲到空调边,抓起遥控器开关按了一下。一股热风快速冲了出来,她站在空调口,连呼过瘾。
客厅很脏,沙发上蒙了一层白布,白布上是一层薄薄的灰尘。四同他亲妈放下手里的小包,快速走到四同的屋子里。她打开大柜子,开始翻找起来。
四同他亲妈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来,她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这个龟儿子,把家里的户口簿放哪儿去了?怎么就找不到了?”
这时,阳台外面响起了几声鞭炮声,吓了四同他亲妈一大跳。她的心脏“怦怦”乱跳,仿佛做贼似的。
四同他亲妈看了阳台一眼,继续翻找:“四同那臭小子把户口簿放哪里去了?怎么就不见影儿了?这户口簿没有,孙子的户口就报不了,这户口报不了,这孙子的姓就跟不了四同,孙子的姓跟不了四同,也就跟不了我,跟不了我,就便宜了那个姓花的老东西了。”
四同他亲妈口中念念有词,越翻越起劲儿了。
她换了一个大柜子,继续找,一边找一边念叨着:“我今天一定要找到户口簿,叫那个姓花的老东西和我争夺孙子的姓,拿到户口簿就等于拿到了孙子姓名的主动权,等到孙子一出世,再把出生证弄到手,然后去派出所报个户口,不就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