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元坐在地下斗场的拳手休息区。
休息区是挨着地基岩壁的一块狭窄的空地，拳手都得在这里候场。两辆报废的小型翻斗车停在这里，半陷入地下，货箱被全部拆除，装上了简易的椅子和柜子，上面盖着一面遮雨棚，成了小型的医务点。
地下拳赛，受伤是无法避免的。
张小元来的最早。
刚和桃子打完电话，张小元就出发了。
他担心自己稍一犹豫就会变卦，所以干脆去了再说。
铁丝网外的看门人接到了桃子的电话，打开锁住碗口粗铁链的大锁，把张小元放了进去。
看着张小元沿着地基壁上的斜坡走入地下斗场，看门人轻蔑的笑了一声。
张小元看起来太嫩，而且目光清澈，看不到一丝对献血和胜利的渴望。
看门人已经把他归类为“在这座城市里混不下去后用生命来碰运气”的人了。
看门人看过无数拳手在这里进进出出，这种人每天都有，大多会点三脚猫功夫，想靠着好勇斗狠来这儿发笔横财。
看门人知道这种人会输的连命都搭进去。
看门人也知道什么人会在这里成功。
地下斗场永远只属于那种能最大程度发挥出人体兽性本能的人。
天色渐暗，陆续有一些参加拳赛的拳手来到这个休息室。
有些和张小元一样，独自一人，DIAO丝气质爆表。
有些则带着几个跟班。
张小元已经看出来了，带着跟班的拳手都不弱。
张小元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是已经在这里赢过一些比赛，这样才能雇得起这些跟班。
拳手的跟班中，经纪人是首要的，他能帮拳手找到金主，最大限度的赚到钱。
急救医生也是必须的，他能让拳手避免有命挣，没命花。
教练是正规拳赛的标配，但在地下斗场不是必须，因为在这里没有回合限制，没有击打限制，教练往往没有调整的余地，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张小元观察他们，他们也观察张小元。
每次比赛的对手都是随机的，所以每个人都试图比赛前多少看出点潜在对手的实力。
一阵沉默。
地下斗场获胜的条件只有一个：打到对手投降或再也站不起来。
死斗。
拳手都保持着距离，没人互相打招呼。
各自做着准备活动。
没人愿意和即将成为死敌的人交流。
张小元观察了一圈，觉得有点无聊。
他还没发现谁能对他构成威胁。
这对张小元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从他离开师父和师兄开始，就再也没发现能和自己一战的对手。
张小元打了个哈欠。
太无聊了。
无敌是多么、多么的寂寞。
当然，那个叫老章叔的老司机除外。
可老章叔并不会出现在地下斗场的拳台上。
真是可惜。
张小元有点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桃子这个黏上就甩不掉的大麻烦，张小元很有兴趣和老章叔切磋切磋。
张小元抬头看天。
月亮出来了。
9点半，天色已晚。
铁丝网的四个角上，刺眼的聚光灯已经打开，就像四个小型太阳。
地下斗场被照的一片白炙。
离拳赛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大量观众已经聚集在地下斗场上方，等待着入场。
他们满脸兴奋，互相吹嘘着所支持的拳手的战绩。
张小元忽然觉得像是身处古罗马的斗兽场，自己是即将和野兽搏斗的角斗士。
张小元看过那部著名的电影《角斗士》，很为里面主角的遭遇不平。
他明明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却命运却偏偏安排他卷入暴躁和混乱的洪流。
张小元一时有点恍惚，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因为要给郭宇凑5000块保释金？
如果没有这5000块钱，郭宇就得一直蹲派出所里。
还是因为桃子的纠缠？
自己参加一次拳赛，省得她再天天骚扰自己。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身上已经几乎身无分文？
打赢比赛，就能吃饭，交电费，上网。下个月就不用再找老爷子要生活费再看他的脸色。
不，这些都不是。
张小元清楚的知道，这些都不是原因。
他不感兴趣的事，没人能逼着他做。
张小元是个喜欢平淡的生活，他对地下斗场这种充满人性最原始的争斗欲望的地方毫无兴趣。
事实上，因为长期的艰苦训练，张小元缺乏那些正常的年轻人都应该有的兴趣。
K歌，看电影，喝酒，抽烟，他都没兴趣。
他连泡妹纸都没兴趣。
他唯一的兴趣，就是苏颖。
是的，张小元现在在这座地下斗场的原因，只能是因为苏颖。
苏颖一直是张小元的灯塔。
虽然张小元和苏颖之间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隔着300多分的高考成绩，隔着混吃等死和前景光明的人生道路，但他依然抱有一个梦想。
他觉得总有那么一天，他或许能接近苏颖，能和她说说话，和她牵牵手，发生点儿亲密的关系，甚至一起生活。
就像归航的渔船靠近岸边的灯塔。
可是今天，苏颖在和袁公子约会。
今天，张小元的灯塔灭了。
没有灯塔，意味着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指引自己的方向。
意味着从今往后，张小元只能在黑暗中挣扎，迷失，和沉没。
这种感觉让张小元觉得窒息，他需要新鲜空气，他需要喘息。
就像一个落水的人需要一颗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没法让人漂浮起来，但是可以给人希望。
张小元需要希望。
这颗救命稻草，就是这座地下斗场。
“色狼教练！”桃子的声音。
张小元回过神，循声望去。
桃子刚从铁丝网的拳手入口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发呆的张小元，踮着脚朝他打招呼。
桃子还穿着校服呢，估计是来得太急，没时间换。
张小元就像看到了初中时的苏颖。
在往常，苏颖是张小元的法宝，只要一想到她就能迅速平静下来。
但这会儿不行，张小元只觉得一阵烦躁。
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苏颖中午就已经和袁公子一块儿吃过饭了。
吃完午饭还有漫长的下午和晚上。
他们会做什么？
袁公子这样阅女无数的人，自然有一万种方法哄得苏颖开心。
女人一旦开心，就不会抗拒男人的要求。
这意味着袁公子离拿下苏颖已经近在咫尺。
“艹！”张小元骂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再骂袁公子无耻，还是在骂他自己无能。
张小元很想立马给苏颖打一个电话，告诉她袁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苏颖赶紧离他远远的。
但他知道这根本没用。
袁公子的事迹在从前的中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颖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她不可能不知道袁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既然同意和袁公子吃饭，就意味着她并不觉得袁公子的人品无法接受。
这才是最让张小元无法接受的一点。
他无法接受自己心目中那个纯洁的苏颖和袁公子是一路人。
“色狼教练，你想什么呢？”桃子拍了拍张小元的肩膀。
她已经来到了休息区。
桃子的出现让休息区里的人群一阵骚动。
整个休息区只有桃子一个女性。
虽然桃子穿着校服，脸上还带着稚气，可毕竟是像极了苏颖的女生。
漂亮得让人无法抗拒。
地下斗场本来就是男人的地盘，雄性荷尔蒙和肾上腺激素对撞的地方。
这下可好了，荷尔蒙的浓度又高了一个等级，快爆炸了。
“哟，这看门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么小一美女放进来了？”一个被好几个跟班簇拥着的拳手先说话了，“这里不安全，来，过来叔叔这里，叔叔会保护你！”
这个拳手身高腿长，长得很帅。
他也知道自己很帅，所以死盯着桃子放电。
桃子翻了翻白眼，一把抱住了张小元的胳膊：“色狼教练！有人调戏我！”
“管我屁事。”张小元一抬手，把桃子甩开了。
无数道嫉妒和忿恨的目光射向了张小元。
上方传来一阵人群的欢呼，铁丝网大门打开，无数人争相涌了进来。
拳赛，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