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惊叹水媚舞技之时,仅有的几盏鲛人烛,仿若泪尽了般,灭了。本就算不得光亮的楼内,因从纱幔中透过的月光而变得澄澈通明。
幽幽的色泽之下,水云眯起双眸察觉正下方被月光投照的微波粼粼的水池稍有动静,是水。
那池子名为半月池,名字因得在新月下只映半轮月影而因此盛名。
不少姑娘曾妄想在花会上以半月池而出奇夺冠,却并没有那个实力。
声音越来越大。
但,并不是杂乱无章,那水被拨动的声音像极了一支弦乐,那乐质,悠远细长,清泠婉转,沁人心扉。
是她的引水弦,引着水,做那琴的丝线,随即拨动,音质却分毫不差,早已失传,水云不想亦如梦如此投入。
投向半月池的目光越来越多,水云知晓是姐姐,正欲向掌事姑姑问为何不通报舞者姓名之时,耳边是那一句清转的音色使水云目光重新放回半月池。
“云儿,孤出来了。”
“嘭——”猛地,半月池上方溅起大片水雾,隐约包裹着一个人影,那人踏着蓬起的水柱,在水柱上方,直身而立。
在半空之中,女子轻转一周,体态轻盈,身姿妖而不媚。水雾散去,女子衣物未沾湿分毫。
亦如梦的莲足微动,脚下水柱应声散落,砰然撞击半月池剩余池水,溅起层层水花,而女子随水飘落,在她的玉足重新立在水面上之时,波涛般的半月池瞬间重归平静。
玉足一点,在微澜的池水上幽舞。
女子面覆素白面纱,面纱上落昙一朵挚白,绽于她面上使人如痴如醉,更使人想一探面纱下的倾世之容。
面纱的昙瓣下似有一字,隐约之中未曾看清。墨发未束,随身形而旋动,在女子向后折腰及膝的青丝没入水中之时,迅速扬起,溅起一层优美的水线。
发钗上的墨龙蓝宝,在无光之下更加耀眼,其光芒丝毫不逊于夜明珠。
同坐在幔帐之上的逸王,本醉心于手中上好茗茶,目光却在触及女子面上面纱和发中之钗时——永远停止。
何曾熟悉。
女子身躯之上的墨料思蜀锦,乃思蜀锦中至尊,万金难求得一寸,墨料思蜀锦之所以名贵,得于在月光下如披轻纱,晶莹反衬那抹月白,衬得裙裾之上的挚白落昙,仿若永盛不败,活灵活现。
衣领之上的金丝纹绣,合着女子的贵气,配出了上位者之尊。
她,仿佛就是夜中的昙,迎风摇曳着,只不过,她不会败。
一舞未终,众人已惊。多年后,见过那场夜花会的人,也只会暗自惊觉,那人,那舞,天下间无人能比。
墨色长袖一挥,一支玉制长笛凭空而出,通白的笛身无任何雕饰,连笛尾都不曾有任何配饰。却如新生儿的嫩肤一般细致,用的是楚国国玉乃至玉中之尊天下名玉羊脂玉。
女子停住了步子,双足立于水面上,吹出了一段《昙歌》的乐,尽管并未吟唱,但那如梦似幻缥缈虚无的乐使人身临其境。
悠扬,却不婉转;清澈,却不凉薄。
女子在水面上挺身站立,吹奏时合起了如华般的双眸,与那曲,那月,尽融为一体。
风不知不觉扬起女子面纱,面纱不偏不倚飘落在水云手中,伴着女子一句:“保存好。”
姐姐依旧如此珍视这面纱。但水云不懂,女子手中的羊脂玉笛与发中发钗都为亦如梦珍视之物,为何要在执行任务之中佩戴这些,水云不懂。
水云又何尝知晓,潜入逸王府的任务,是主尊迫使亦如梦接下,计策,是元阁阁主水元出的,佩戴之物,是主尊亲自所选。
意欲何为,亦如梦抑不知。
在月光下暴露的容颜,因着夜色与黑色华服相称,更显得肌肤白皙,她为了掩盖原本肤色的苍白,刻意在水中而出,外人看不到,她的面容表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人们看去,只觉仙人眉目如画,仙姿轶貌。
偌大的丹凤眸未加任何装饰,却在那双水眸中看到了波光粼粼。黛眉纤长,直飞发鬓,平添妖娆之色,小小的唇自发的红,覆在玉笛之上,更使人垂涎欲滴。
额前未留发,给人一种清凉之感。
如此容貌才情,天下独此。
美,却是个冷的。
由内而外散发而出的冷冽气息,是想装也装不出,藏也藏不去的。那份威严,更是想盖,也盖不住。
这便是她依云宫宫主亦如梦,挽夜楼名妓水临。
八年的手满鲜血,杀人无数,造就了她眼底的孤傲清冷。
是以,改不掉。
因,她杀过的人,活不过来。
逸王殿下,早已不再淡若自定。
面纱,他十年前皇宫初遇亦娴儿,他亲自绘制,赔于她的。
他曾得到一块上等和田玉,亲自雕刻成发钗,并刻了朵朵昙花于之,因她最爱湛蓝,他偷了母妃生前最爱的墨龙蓝玉珠嵌在上面,赠与她。
华珍皇贵妃,他的母妃,在受封之时,父皇将一支羊脂玉笛赠与母妃,玉笛称流仙笛,天下间仅此一对,那女子手中所执,是他当年送于亦娴儿的,他手中的,正是另一支流仙笛。
女子所奏之曲为《昙歌》,那是他为她谱的曲。那曲,她奏于他数遍,早已熟烂于心,无任何人会得知这首曲。
她是谁,仿佛已经不再重要。
八年后的这个女子,关乎着八年前的亦娴儿的生死安危。
“爷,那女子……”站在身侧的孟平细声问道。
“本王自有打算。”
“那相府亦小姐?”
“推了吧,不见。”
“是。”
孟平退下。逸王神色变得飘忽不定。
难道,是……她?
如果是,他寻了她八年,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如果不是,那这女子,该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