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与林家堡大门巡视的铁血卫打了声招呼后,陆一川眉头紧锁,神色急促穿入林家堡附近处的一处隐秘幽深的林子。
见周遭寂静无人,方才痛呼长叫,迅速将深藏在袖袍底下的手掌抽了出来。只见手背上血肉模糊,五根手指鲜血淋漓,几乎不忍直视。
他仅仅才开通两条经脉,若是按照寻常境界,他此时体内充沛的灵气,也仅是刚好达到炼气化炎的境界,连炼炎淬皮都未达到,如何能够一声不吭挡住林天宁的攻击。
若不是仗着体内经脉中精气的精纯度,以及林天宁太过于轻视,不然即使是他三成的力道,哪怕自己这般坚强的意志力也必会倒退在地,痛呼出声。
嘶~
陆一川咬住衣袍,急急用另一只手扯下一条白袍,手嘴并用,笨拙的将受伤的手掌包扎起来。
将额头密布汗珠尽数擦拭干净后,再扫视了下周围,眼见仍未有何异样,又朝着前方一处灌木丛里紧走数十步,东拐西拐又变换了几处方向,才找到昨日所走的那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而他行色匆匆,顾着赶路,却未发觉丹田上那三衡皇枢阵中的白色兽角,所有颤动。从那森寒的黑气之中,分出一缕清凉却又柔和的乳白气体,游走他体内血脉,朝着受伤的手掌犹若涓涓细流般流动而去,温润手掌之中受伤的血肉,居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一点一滴的,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而缓缓修补着。
小道之上,一应积雪消融了大半,两旁的杂草也悄悄探出了枯黄的脑袋,陆一川踏过泥泞的道路,往幽深之处,缓步行走。
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光景,陆一川方才望见那屹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古树,老远便看到了那巨树之下盘坐的老者。
这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半面寒雪覆盖的山崖,一棵青翠无比却又耸入云霄的巨树傲然其上,巨树下的老者一身粗浅布衣,宁静端坐在山崖之巅。
那一刻,仿佛天地之间的秀气与高旷同时聚集于他一人之上。
陆一川此时,忽然觉得师傅似乎如同这这山巅之上不化的白雪一般。
他小步轻声走至身旁,不敢打扰师傅清修,当下只好静静站立于一旁,默默守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一阵令人舒展的清风吹拂两人的发梢之时,老者方才慢慢睁开了略有浑浊的眼睛,淡淡道:“小家伙,你来了?”
“是的,师傅。”陆一川赶紧躬身行礼道。
“一夜光景,打通两条经脉,照你这般修炼进度,在中境当中,当真也足以算是天资卓越之辈了。”
老者只一眼就瞧出了陆一川周身气息环绕的淡淡气场,即使内心波澜如井,也不免有些吃惊。
“承蒙师傅过奖了。”
他从未修炼过心法,昨夜也是图个新鲜,打坐冥想一晚,却不曾想到极其好运打通两条经脉。当下听闻老者赞赏,脸色倒有些不自在了。
“比我原先所预想的,整整快了三天。”
“想来你昨夜也是有余力冲破第三条经脉的,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匆忙赶过来。”
“怕是进境赶不上去,哪怕精气再充沛也无法打破第三条经脉的桎梏吧。”
老者神情似有所思,淡淡说道。
全被师傅所猜中,陆一川当下只好长长作辑,无奈说道:“回师傅,却是如此。”
“百般运转精气,依旧到不了。”
老者将飘落于衣襟上的雪花掀落,缓缓站立而起,背负着双手,接着说道:“若是寻常人,在开通两条经脉后,便可通过炼气化炎,引导精气化作灵焰洗练皮肤,从而冲击炼炎淬皮这第三重境地。
“你先天无隐脉,无法引气化焰。如今也只好尝试,这《人藏经》上所记载另辟的外修途径了。”
“外修?”
对于修炼者,体内无隐脉,说得毫不留情点,此生若要踏入修行,几乎无望。
他查阅诸多史料,以外修之法代替灵焰锻炼经脉,前所未闻。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这心法所记录的外修之法,能够助他达到这炼炎淬皮第三重境地,那么他方才完全信服。
“把周身衣物全都脱掉。”
老者寻了处空地,随意吩咐道,随即手指连连调动,从崖口七零八落的山石中,挑选数十块,将他面前的湿润的空地围成一个三尺宽的圆形。
“把衣物全部脱掉?”
陆一川脸色诧异,莫非这外修果真要全部脱光与大自然来个亲密接触?
“让你脱就脱,大老爷们墨迹什么,你害羞个屁。”
老者眼见陆一川僵立片刻,不由得不耐烦骂道。
这老头,总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陆一川心底困惑,不过听到老者骂骂咧咧,他连忙果断着将周身所穿着的衣物尽数脱落,仅留下一条奶白色的贴身短裤。
冷不防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崖口肆虐而来,陆一川双手环抱,浑身鸡皮疙瘩,险些流落鼻涕。
“咦?小家伙,受伤了?”
老者看着他手掌处缠绕着白色布条,灰白的眉睫微微一挑,关切询问道。
陆一川将手掌摆摆,示意并无大碍,轻描淡写说道:“小伤而已。”
不过,手掌处所传递而来的痛楚愈来愈发微弱,他内心不免有些嘀咕,当下小心翼翼的将手掌紧紧缠绕的白布条拆开,却异常惊诧的发现还不到一个时辰,这手掌的伤势早已恢复到了七八成。
怎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而老者见他手掌并无异样,指了指山崖风口处,又说道:“趁此冬日,刚好也能锻炼下体魄。”
“你且朝那边看去,那山崖灌风口处,凑巧生长着一片千针硬叶林。这种叶刺坚硬如针,借助强烈的风势,锤炼肌肤,进而达到炼炎淬皮的境界。”
“只是这方式过于极端,甚至谓之疯狂也不过分。”
“一个不经意,失血过多而亡也是常见。”
“小家伙,你且进入尝试下。切记,熬不住,就立即撤回,万万不可逞强。”
陆一川的意志,早已跨越过生死。他眸光清澈,平淡地望着远处崖口处,望着矗立在冰雪中如若寒锋笔直的千针硬叶林,心底未有任何丝毫顾虑,光着脚丫便朝着林子处闯入。
而待他一脚踏入林中,阵阵刺骨的寒风从针叶林子里的各个偏僻角落,刁钻的涌入,如最冰冷的刀锋,如最尖锐的山岩,不废任何力道的戳进他身体的每一处血肉细微处。
狂风凛冽,他一个脚步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仅仅只是风势,他都如此难熬,更何况那些飘浮在地表,隐隐即将旋转而起的黑青色针叶子呢。
千针硬叶林向来以北方的冰雪之地较多,若不是断荒崖常年冰雪,这种独喜风雪的植被当真是难以生存。
更碰巧的是这针叶林子,生长在崖边的一处呈现喇叭口的缺角处,这缺角处是浑然天成的风口,配合断荒崖上常年凛冽强劲的狂风,再循着针叶林子天造的排布走势,狂风凛冽成愈加狂暴的飓风。
飓风将林子上、地面上片片生长着倒刺的针叶子刮起,借助狂暴的风势,每一片针叶子,就是天生利刃。
莫说划过肌肤,哪怕是划过崖石,也必有寸许深的伤口。
两者相得益彰,当真是残酷而又狂暴。
果真是成效最快的天然外修之地了,难怪老者选择此处。
眼看面前,数百道黑青色针叶子,飘舞在林子半空中,像漫天密布的锋锐刀子,又像一条条狰狞着血牙的毒蛇。凭他如此坚毅的意志,内心也不免有些后怕,头皮径直发麻。
便在此时,山崖风口,又有一道强风灌入。
只听得一阵犀利的风声,幽静无边的山崖上,忽然响出一道惨绝人寰的怪叫。
痛,几乎难以承受的痛。
这针叶子,较飓风还要狂暴五分。他的脸色苍白如雪,清澈的眼瞳里,甚至有些麻木,痛得几乎快失去知觉了。
他浑身肌肤布满血痕,每一处血痕几乎有寸许深,殷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如若一条条猩红的蚯蚓。
陆一川双腿盘坐在沉积的落叶上,匆匆运转乾元坤脉,不到三息时间,缕缕温和的精气从丹田处分散至他的四肢百骸,方才令这些深入骨髓的痛楚,稍稍减缓下。
师傅说得没错,坎坷的修行之路上,确实有些磨难、荆棘,简直是比死亡还难受,还难煎熬。生不如死的痛苦,才是人间最痛。
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所选择的路,他没有任何理由停下来。即便是跪着走、爬着走,他也要走完。
他晃悠悠的站立而起,从他他踏出这片针叶林子,仅仅只是过了一刻钟光景,也才勉强经过一阵强风而已。
“还不够。”
“真的还不够。”
陆一川艰难的迈出脚步,朝着风口前进。
他不是不怕死,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怕死。好不容易治愈周身冻碎的经脉、骨骼,以后的大好时光,他可还未来得及一一品味。
更重要的是,他发誓定要将林家所失去的一切,连本带利讨回来。他可不能因这等微小的程度而死亡。
……
早在陆一川踏入针叶林子那一刻,老者早已在刚刚排列成圆状的石子中央,挖取了一个双环水池。
外环炊烟萦绕,熊熊燃烧着青红的柴火。而内环却挖取殆尽,如若碗状,此刻这三尺宽的大碗中,冒着一个个碧绿浓郁的水泡,缕缕莹白的烟雾萦绕在水池上空。青绿透明的池水下,放置着诸多颜色各异的灵药。
不到一盏茶的光景,鼓鼓浓郁的药香从池中缓缓弥漫而出,如此充沛,令人神清气爽,周身气血沸腾。
老者一边投入柴火,一边抬头面色隐约有些担忧的望着山崖处的千针硬叶林。
“这已经是第六阵强风了。”
“这臭小子,该不会死在里边了吧?”
“气息愈发微弱了,看来快熬不住了。”
老者眉头紧紧一皱,刚欲起身,朝针叶林子走去。
便在此时,他苍老的瞳孔微微一凝,却见林子出口,一道血影脚步蹒跚,艰辛挪动,血流如若泉涌,远远瞧着,几乎如若浴血中的修罗。
“快,赶紧过来。”
老者心急如焚,匆忙招呼喊道。
这般惨绝人寰的环境下,陆一川凭着最后仅存的模糊意识,步步艰辛,此刻听得师傅的声音,方才意识到已走出林口。
但他浑身气力、血气尽都耗尽。噗通一声,他忽然跪倒在地,却是极难的能够再往前一步了。
老者慌忙一挥衣袖,红光乍现,眨眼功夫,已将他轻飘飘送入药池。
身体没入药池那一刻,陆一川只觉得精神瞬间清明。
身体的疼痛,在浑厚的药力滋润下,顷刻减轻了一大半。与此同时,丹田处又涌入一股乳白暖流,也是沿着他四肢百骸蔓延而去。
两股颜色各异的暖流,一遍遍轮流滋润他的伤势,这般舒适的感觉,几乎令他沉沉睡去。
不料,在他眼眸闭上之际,老者忽的在身旁,骤然大喝。
“速速运转第一层心法,乾元坤脉。
喝声如雷,亦如洪钟大吕,陆一川神识顷刻惊醒,匆忙收敛松散的意识,缓慢运转乾元坤脉,将药池内药力尽数吸纳演化成精气。
何谓外修,无非是不断令体表肌肤血肉模糊,饱受折磨,再百般运转精气强行充斥肌肤中每一处血肉,最后浸泡诸多灵草灵药,以精气催动药力修复。如此往返数十次,才可使肌肤达到如若石质般坚硬。
半个时辰光景过去,盘坐在药池中的陆一川,将胸口最后一口浊气彻底吐出。刚刚原本碧绿温和的药池,已变成一滩浑浊而又黝黑的浓稠液体,股股恶臭迎风飘荡。
精气催动药力淬炼肌肤之时,同时也将陆一川十几年所累积的部分杂质,一一排出。
“呕~”
这臭不可闻的味道,几欲让陆一川将腹中酸水吐出。
“还不赶紧上来,你若不嫌臭,为师这老鼻子可要臭得麻掉了。”
老者静立一旁,捂着鼻孔,摇摇头,笑骂道。
陆一川摸着后脑勺,尴尬一笑。当下双腿蓄足力道,往上一跃,跳出药池,三下两下穿好衣裳。
陆一川感受身体似乎有些变化,说道:“师傅,我现在觉得这浑身肌肤似乎坚韧不少。”
老者目光微动,打量着他说道:“这仅是第一天,但目前看这效果,倒也是出乎意料。若无意外的话,再坚持一月的光景,便能达到这炼炎淬皮的境界。”
“一个月?”
陆一川不由得骇然,若是刀口抹脖子,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千针硬叶林几乎是生不如死,堪比狱中最为残酷的刑罚。
今日仅是小试牛刀,却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若是一个月,那还得了。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老者眼神一秉,弓起双指如电,轻弹了一下陆一川的额头。
“弟子只是一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已,还望师傅见谅。”
陆一川痛呼一声,疼得龇牙咧嘴,双手捂住额头,认错道。
铿锵!
只听得一声巨石砸入地表的抨击声,山崖上融化的雪水瞬间溅射而出。也不知老者使了什么戏法,只见陆一川的身前堆积着一团玄黑色的沉重铁块。
“这是什么?”
陆一川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这对黑色铁块,不禁疑惑问道。
老者淡淡说道:“这是掺杂了玄铁,所锻造而成的玄铁护腕、铁靴、铁胸甲、铁护膝,最重的足有两石之重,最轻的也有半石。(一石约莫一百二十斤。)”
“你且将其穿戴在贴身内衣上,不仅能够磨炼耐力,也能淬炼你体内精气。”
陆一川惊道:“这加起来都快有十石之重了。”
“师傅,徒儿这薄弱的身板,您老确定不是在开玩笑吧?”
想来这千针硬叶林的万叶淬皮,已是极苦,现在背负着玄黑护甲,怕是连路都走不动吧。
“这点苦都吃不上,你还修炼个屁。”
老者将手掌举起,停在陆一川头顶上空,作势又要再给他一脑瓜子。
“我穿,我穿。”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陆一川一只手急忙护住额头,另一只手则是弯下腰将崖石上玄铁黑甲捡起。
待他尽数将这些玄铁护甲穿戴完毕,他的脸色涨红得就像铁炉里所燃烧的青红烈焰。
这将近千斤重的力道,几乎将他压趴下。
他半跪地、双手极为吃力的撑在山崖上,双臂宛若蚯蚓粗细的青筋骤然浮现而起,他的胸脯剧烈抖动,气喘吁吁。
他面色如若红霞般潮红,像是鼓足了气体的茄子一般,他吃力的说道:“师傅,我还能够站得起来吗?”
“今日这般模样走回林家堡,今日的任务就算结束。”
“初次修行,任务量也不应就如此繁重,先简简单单就好,你慢慢适应。”
老者看了他一眼,稍微吩咐下,便漫步走至古树庞大的树根旁,正襟危坐而下,闭上了双目。
“还仅是初次修行减少了锻炼量。”
陆一川闻言不由得一窒,顿时如若五雷轰顶。
这若是按师傅所言的正常量,那他不得被折磨死了。
他摇头苦笑,双臂微弓,骤然发力,仿若抽风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步伐蹒跚的朝着林家堡方向走去。
而直到陆一川的身影没入林子后,老者忽的睁开眼睛,轻声长叹。
“快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