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有种感觉，这座密不透风的高墙会在这个夏季倒塌。他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却没有倾述的对象。
夜晚，他站在十印者海棠的居所外，犹豫着该不该敲响他的门铃。
他没敲，门却开了。站在对面的是海棠本人，他裹着浴巾，健壮而美感十足的身体冒着热气，同时散发出一种桂花与男性肉体合并的气味。
“阁下，如何知道我在门外？”黎鹤笑着一乐，对此感到很意外。不仅是指开门这件事。
“黎鹤将军早在门外渡步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你的脚步声了。我就等着你敲响我的门铃呢！”海棠大度一笑，伸出手邀请黎鹤进屋。
黎鹤咧嘴苦笑，走进屋。
踏进居所的一瞬间，黎鹤愣住了。他看见了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个老女人。这个老女人鼓着像青蛙般的眼睛瞪着他。黎鹤停下脚步，伸着脖子，与她对视。女人收回鼓着眼睛，悄悄走到旁屋。
黎鹤一时缓不过神，脖子还定在原处。直到海棠从他身后冒出，伸出手，请他坐在厅堂中的椅子上时，他才抖了下身子恢复正常。
他受惊未醒地缓缓坐下，脑子还在回想刚才所看到的怪异景象。
坐下后他没问那女人是谁，而是说：“海棠阁下，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情，其中几样我已知道答案，但其中另几样我还不知道答案。”他鼓着眼睛望海棠，样子很像刚才那个女人。
“将军一定是过度操心了。”海棠替他倒了一杯茶，“不过其实，我也有几样这样的事，想必可以相互吐露心声。”海棠对他笑，将茶杯递给他。
“伏弼被囚禁了。”黎鹤接过茶杯，“我从未想过他也能进地牢。”
“皇子很生气。”海棠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听说伏弼将军之前犯了一件很严重的失误。是对战事的误判吧？”
“吴启将军也战死了。”在知道吴启是死在女巨人射出的长箭下后，黎鹤震惊的像被一个小毛孩子抽了一个耳光。他无法理解吴启当时为何会好奇地跑到高墙的边角，去数那巨人群。“现在只剩我一个了。”黎鹤的样子看上去有点神伤，杯子一直久久地放在手边。
海棠的样子看上去想安慰他，他刚抬起手，结果又放下了。
“皇子现在一心是想要击退矮人，他甚至都不问矮人为何要进犯。”黎鹤望着杯中的茶面，那里像面镜子，里面的人是自己。他现在才发现已经好多天没有在镜子里看看自己了，如今这张脸都长满了胡渣。
“知道答案又如何？”海棠的脸静了下来，笑容也从身体上褪去，“皇子肯定是认为矮人有非进攻不可的理由。这个理由是皇子说服不了的。所以殿下大概是觉得知不知道答案，结果都是一样。”
黎鹤抬头望海棠，突然觉得这个男人要比自己想象的来的猛烈。“你说说到底是什么让这些矮人，像发了狂的狮子一样进攻这堵高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不知道。”海棠想着，但想不明白，他轻摇头，“总觉得跟天气有关。黎鹤将军，你不觉得这个夏季太过炎热了吗？往年可没像这样热过。像一锅热水从天上倒下来……哦，我是说如果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口碗的话，那么天更像是口锅呢……”
“是吗？”黎鹤露出怪异的神色。
海棠看着那双逐渐明亮的黑眼睛，想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他仔细端详着黎鹤，觉得这张脸可以成为自己述说的对象。
“我在皇室的时候查到一些秘密。”海棠朝四周望望，这间居所里除了他的爱人之外，再无第四者。
黎鹤突然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加重。
海棠说：“我们的祖先原本不是这里的人。”
黎鹤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你是说我们的先祖是来自另一个地方？”他问。
“是另一个世界。”海棠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原本这个世界有五种人，分别是矮人、兽人、角人、巨人跟飞人。这些种族是原本就生活在这片世界的，而我们是后来的。”
这片？好奇怪的说法，但是黎鹤没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提醒：“等等，那我们的祖先是来自哪？”
“不知道。”海棠说，“我查看的那本书上没有这段记载。它好像是被抹去了一样。而且它也没有关于我们如何来到这里的描述。”
“这很奇怪。”黎鹤慢悠悠从椅子站起，他心中的不安迫使他的屁股离开那里。
看对方的表情，海棠有些意外，他没料到对方会那么快接受他的“秘密”。他甚至准备好了说辞，现在显然已失去了用武之地。
海棠弹弹小指，走到黎鹤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这样的事情不适合站在窗户边聊的，还是坐到椅子上吧。”他拉着他的手坐下，口吻异常的温柔，像对待一个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黎鹤感觉自己皮肤上突然像爬满了小虫……
黎鹤再次回到椅子上问：“除了你，还有多少人知道这样的秘密？”他一只腿放在另一只腿上，努力夹住双腿，但姿势还算优雅。这样的动作让他有种安全感，至少不会暴露不该暴露的地方。
海棠显然知道对方是误会了自己，所以他使自己语气听上去更冷一些，或者更像个男人的。“我想皇室里除了夜照陛下外，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不然谁能守住这个秘密呢？”
“可你就守住了啊！”黎鹤说，他原本是不打算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但刚刚他让他放了心。
“可我对你说了啊。”海棠看着他，“它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不，它还是秘密。”黎鹤申明，“至少知道它的人只有我们。”
“还有我妻子。”海棠突然说，眼睛朝旁屋里望。
黎鹤突然觉得身上的那群虫子正在他的皮肤上相互做着爱……
“这个秘密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呢？”黎鹤问，“难道是历代皇帝一代一代相互传下来的吗？”
“我看到的那本书很新，纸质还是烫金的，是当今制品，像是皇帝刚写上去的，但我知道那已是很久远的事了。而且我也不能断定是上一代皇帝，还是现今的夜照陛下。看字迹很像夜照陛下的，但听说铁御陛下也是这样的笔迹……”
黎鹤一头雾水，听得半知半解。他只知道风衣夜照坐上皇位已经三百年，具体活了多久他都尚不清楚。而铁御皇帝也正是三百年前死的，死后便将皇位传给了夜照。除了这些，他对皇室的了解就一无所知了。
关于皇位继承人的事，他倒是耳闻一些：若非真子，绝无坐位之可能。就像双鱼皇子再怎么受夜照陛下欢爱，也不可能登上皇位。
因为皇位继承人必须要有与前代皇帝对等的力量，而今这位真子还尚未出现。
很多人为此在议论纷纷，议论皇帝为何至今还未产下真子？这样的传闻，黎鹤就算堵着耳朵，身在高位的他也能或多或少地听见一些：皇帝至今还未真正地爱上一个人。
“那么，皇帝为何要隐瞒这样的秘密呢？”黎鹤问。
“如果是你，你会隐瞒吗？”海棠反问。
黎鹤想了一下，点点头：“大概会。”
“我想历代皇帝隐瞒它，大概是因为都有统一的想法：就是让我们认为我们才是这片世界的主人，而不是其他种族。”海棠将杯子高高举起，在仰望什么。
黎鹤回味着海棠的话，沉思。
“所以战争才会爆发，其他种族才会被赶出境外，临夏才有了这堵高墙……”海棠的目光投到屋外……
“矮人想做的就是夺回他们的土地。”
黎鹤目光严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