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15年
季夏,日常夜短。山庄里,夜来南风起,清秋闻蝉鸣。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们?”九岁的璟雯躲在墙后,窥视着房间,胆怯的问道。
“因为这是我们使命!”
“使命?袁伯伯,因为这样去世的是吗?”
璟阳羽脱下了白色的羊皮手套,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女儿身前,蹲下把她拥入怀中。
这是个幽暗的瓦房,月光从墙上木窗透下,洒在了房内。这里整整齐齐修建了几十张石床,每个床上都躺着一个将死之人。这些人面色死灰,似乎已经死去,但不知为何,仍有呼吸。
“雯儿,你记住。你是驱魂一脉的成员,我们生来的使命,就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灵魂受苦之人。这是我们生存的意义。”璟阳羽的头微微仰着,在淡淡月光下,是那么坚定。
似乎这道信仰,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张面容,隐隐约约印刻在了璟雯的脑海中,她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璟阳羽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把她抱回了房间交给了夫人。又重新回到了这间阴暗的房间中,带几个下人,半夜忙碌起来。
次日,璟阳羽拖着疲惫的身躯刚走出定魂房,便被自己的大哥璟元白叫到了前厅。
一进门,大哥璟元白,三妹璟菁,早已坐在位置上,等候多时了。
“这次的病人,是什么情况?”璟元白问道。
“这些村民来自辰州村,似乎因为沾染上什么东西,致使神魂受损。”璟阳羽答道,随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二哥,可有派人前去附近打探?”璟菁问。
“有,但没有探查出什么。不过他们魂魄似乎都有变异的征兆,魂魄中残留有魔气。”璟阳羽回道。
“魔气?”璟元白皱起双眉,“可是和邪道有关?”
“因该是,就不知他们想要黑化这些凡人的灵魂有何用处。”璟阳羽眸中微露忧虑之色。
“如今驱魂一脉没落,我们三人之中,也就数你道数最深。”璟元白顿了顿,无可奈何地看向璟阳羽,“你休息几日后,亲自前去查探吧。”
“我也这般想的。”
“此行千万小心,我怕一旦被邪道发现我们驱魂一脉在调查此事,只怕将会招到灭顶之灾。”璟元白面上,满是忧色。
想当年驱魂一脉成立之初,可是何等风光。现今在自己手中,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悲可叹。他们前去探查,也仅仅只是把调查的结果,告知五大修仙门派,便再无作为。
驱魂一脉成立于七百年前,隐藏于修仙界与人界相连处。巅峰时期能人辈出,与当时五大修真门派,可谓不遑多让。
作为修仙界内屈指可数的灵魂管理者,它们的秘术“唤魂”,更是令正邪两道纷纷拉拢。但这项秘术太过逆天行道,致使驱魂一脉寿命短暂,竟无一人可活过四十岁,渐渐人丁稀少。
三百年前,当时驱魂一脉家主召集众人决定引入外来族人,通过血脉相传,来维持特殊灵根的延续。不料遗传未能惠及后代,灵根能力逐渐衰竭。
到了这一代,璟雯、以及年长她两岁的哥哥和小一岁的弟弟三人,竟无一人拥有驱魂灵根。
看来,驱魂一脉将于璟雯这一代终结。
三人对话结束,璟阳羽从椅子上站起来,最先走到门外。
山庄中有一处花园,花园以凉亭隔出了四块大小不一的空地。空地上种了些花草,几个孩子在阳光下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璟阳羽心中感概,看见璟雯跌跌撞撞喊着爹爹朝他跑来。跑到跟前,伸出稚嫩的小手,递上一朵黄色的小花,璟阳羽笑了。
也许驱魂一脉的后人,今后要身为凡人,在人界生活。不过,远离一切纷争,或许是种不错的选择。
他接过小花,见花蕊泛黄,心中微微升起一丝暖意。就在这时,璟阳羽忽感有人在远处摇晃着身躯,咫尺间,离这近了。他的心猛得一沉,急忙立警。
下人纷纷冲了出来,先把孩子带入房间,关好门窗。
紧接着山庄的法阵启动,璟元白、璟菁来到璟阳羽身畔,如临大敌。
远处之人像一道幽魂,穿梭在林间小道中。进入山庄时,法阵也不过让他定了刹那,就已经来到了三人跟前。
来人一身灰袍,他抬起了右手。
璟阳羽一惊,看到对方二话不说便出杀招,急忙祭出法器万妖鼎。合璟元白、璟汜三人之力,使此鼎变得巨大无比,散发出惊人气势,向那人砸去。
天,并未下雨,可男子却拿出一把伞,向那万妖鼎上一按。
巨鼎顿时落在地上,掀起一层土灰。璟阳羽三人面色大变,被巨鼎之力反震,纷纷向后方弹去。
灰袍男子把伞靠在小树下,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过来,仿佛踏在半空,宛如一道空气。
下一刻,他走入了定魂房。
璟阳羽三人口吐鲜血,从地上爬起。心知此人实力高强,深不可测,远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在这生死之际,只能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璟元白趁机叫唤屋内众人出来,准备逃生。所有人集合完毕,准备撤退,却在这时,灰衣男子走了出来。
他举起手,指甲上缠绕着些许黑丝。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一转头,发现满院子的人都死死定在原地,盯着自己,不知所措。
璟元白眉棱跳了跳,压住胸口的起伏,走到人群最前面,恭敬问道,“请问阁下光临,有何贵干?”
灰袍男子慢慢抬起头,直视众人,突地一笑,“这些村民来自哪?”
“辰州村。”璟阳羽走上前,目光掠过男子那布满伤疤的脸,低声答道。
“你们是驱魂一脉吧?”男子又问。
“你到底是何人?”璟菁向前一步,语调冷硬。
“璟菁,退下……”璟元白青筋一跳,生怕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惹怒了眼前这人,“不知先生远迎,可有何事?”
“帮你们。”男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万妖鼎,淡淡说道,“帮你们重新焕发,驱魂一脉的灵根。”
三人听得这话,身体猛得一震。
璟元白并未放松警惕,定定看着对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世人称呼我为,鬼先生。”
众人听完,纷纷大感意外,神色轻松不少。
鬼先生,他是修仙界中最神秘的一号人物,传闻活了千年。他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见过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只听闻此人神出鬼没,终年一身灰袍,至于伴生法器就未知了。有传言是一把伞,也有人说是一把尺子,还有人说是一个葫芦。见过的没一人说的准此人法器是何物。
但对此人灵魂法术的造诣,只有一个评价,千古独步。
然而就是这样一号人物,却迄今为止也无任何门派可以收为己用。他不贪财,不恋色,更视权贵如粪土。毕生只对魂魄感兴趣。
所以只要有他出入的地方,必定有人神魂受损。但他却不一定是去救人的,或许只是因为好奇,过来看看而已。曾有人问他,如何能让他倾尽全力去救一个人?
他的回答,看心情。
此人的到来璟阳羽心中存疑。可兄长璟元白,脸上绽放笑容,欢迎对方惠然之顾。
对于璟元白这位驱魂一脉之主来说,此人的到来如一场及时雨。这是一次机会,赢了可以让驱魂一脉再度崛起,输了也不过继续接受没落的现实。
稳赚不赔。
两日后,已经确定对方身份的璟元白,在山庄的花园中,举办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同时,确定下月中,鬼先生将在后山布置了一个巨大的魂池。那时,璟雯和哥哥、弟弟三人,将一同进入魂池洗礼。
璟阳羽和夫人,当下反对璟雯接受洗礼。但却遭到璟元白的训斥,只能忍气作罢。
可璟阳羽是个性子坚韧执拗之人,他一直对鬼先生的意图产生怀疑。借着去调查辰州村之事,偷偷暗访鬼先生的行踪。调查下来,查出有一灰袍男子于半年间,在世间各处游走,捉拿十岁以下孩童。
璟阳羽当时感觉并非巧合,深入摸索。最后如他所想,那灰袍男子正是鬼先生。
而他捉孩童目的,是为了炼造魂池。
璟阳羽赶回山庄,在暗阁中,将此事告知璟元白。
“我已经知道了,你退下吧。”璟元白淡淡一笑,不再言语。
“大哥”璟阳羽站起来,“此人乃歪门邪道,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勿着了他的道。”
璟元白看着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二弟,这鬼先生名声想必你也是略有耳闻。此人虽不正,却也算不上邪门歪道。自古以来,成事者都会经历杀戮,才能造就一番和平。如今邪教盛行,鬼先生不过取一些凡人孩童的性命,来恢复我们驱魂一脉的能力,为的是救大多数人。”
璟阳羽看着他,双眸直视,“偏见!难道为了救多数人,少数人就要牺牲吗?”
“当战争来临时,我们救人的理念,要改变。”
璟阳羽定定的看着对方,空气似乎在此刻停止了。他身体一晃,眼皮垂下,虽无其他动作,却浮现出一种质疑,这种质疑就像再问自己,真是这样吗?
璟阳羽不明白凡人为什么不能自己掌握命运,却由仙界统管?他们的悲悯,是谁造就的?苍天吗?
兄弟二人商议停当后,璟阳羽不愿多留,离开了暗格,不过走之前璟元白给他下了道软禁的指令。
一个月后,璟雯三人进入魂池接受洗礼。应该说是否极泰来呢,还是天随人愿,璟雯成为了这次最大的受益者,体内灵气暴增,驱魂灵根更是进化得出类拔萃。璟元白大喜,当场将驱魂一脉至宝万妖鼎,传承给了璟雯。
待众人返回山庄,璟元白正要感激鬼先生时,此人早已没了踪迹。
此时天色尚早,众人却无心睡眠,下人取了酒出来,整个山庄上下喧闹,非要好好庆祝这大喜的日子。
璟雯被众人围在中间,大伙都溺爱的看着她,璟菁更是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件大红袍,披在了她身上。
璟元白笑着坐在椅子上,他斜眼看了看二弟。见璟阳羽与夫人站在花园一处偏僻的地方,不知想着什么。不过,他却不愿再争执,撇过目光,看向下方激动得人群。
厨房呈上了几道下酒菜,一上桌,下方众人已经开始争抢起来。
璟阳羽心里不舒服,带着夫人早早回屋休息去了。
天色渐晚,山庄内混乱的声音也渐渐消失。进入后半夜,除了留几个下人守门,众人纷纷回屋休息。
璟阳羽推开窗户,天空月明如水,可他内心却乱成一团。从小到大所坚持生存的意义,如今看来,却是不堪一击。
他叹了口气。
此时蝉声退去,远处青草间,笼上了淡淡薄雾。喀的一声闷响,四周枝叶簌簌作响。
璟阳羽向远处看了看,并无他物,想是夜间起风,随后他正准备关上窗户,忽听远处飘来一阵怪异的铃声。
虽然相隔甚远,却越听越清晰,每一声,便近了许多,待铃声一停。璟元白与璟菁已经来到了庭院中,四处寻找铃声来源。
突然间,光线像是水流般飞快的在大地上流淌,一个巨大的法阵把整座山庄困在其中。
两个身穿黄色盔甲,长相丑陋的男子,飞身而立在半空。
“来者何人?”几个下人飞身前去。
“我们来吃你们魂魄的。”阎虐冷冷一笑。
“阎虐和阎瞳,黄色等级飞尸。”璟阳羽来到庭院中,脸色剧变。“你们快回来!”
可哪还来得及,阎虐对着下方几人不知念着什么,几人登时全身着火,跌落地面。被火活活烧死,魂魄飞入了对方的手中。
阎虐一个一个,像吃糖果一样,吞下了这些魂魄。
璟元白见她一眨眼功夫便杀灭了七八个下人,心知此次怕是在劫难逃,当先祭出了法器七方砚,先攻为上。飞到一半,被法阵一阻,心知不好,对下方喊道,“三妹,带人离开,前去诸星阁求救,二弟随我留下。”
话未说完,就见阎瞳侧身而来,对着璟元白掐指一点,口中念念有词,璟元白顿时被定在半空,呼吸困难,在难言语。
“三妹,快走,他们前来应该是为了璟雯的魂魄,我们被鬼先生骗了。”璟阳羽低声说道。随后祭出了法器银纹板,上前救人。
“大哥,二哥……”璟菁不甘,誓要与两位哥哥共存亡,话到一半,看到璟元白的眼神扫来。她双眸一沉,转身向居房跑去。
璟阳羽飞至上空,挥动银纹板,散出千丝万缕的魂丝,向二人冲去。璟元白乘机脱离阎瞳的诅咒之力,从七方砚中唤出一只魂兽大鹏,来支援二弟。
阎虐和阎瞳翻身一退,阎虐突然一声轻啸,纵身而来,右手一张之间,一道咒术飞来,碰上魂丝。顷刻间,每一根魂丝都冒出了火花,顺着璟阳羽烧来。
璟阳羽急忙断开魂丝,为时已晚,法器已经受损。璟元白赶忙前来,用魂兽躯体紧紧守护二人,只想为璟菁拖延些时间。
璟菁踏入房间,只见璟雯晕睡在床上,枕边放着一个蓝色的包裹。她看了眼坐在床边的二嫂,心中疑心大起。
“你二哥看到如此大阵,对敌前,已经布置好了后路。带璟雯去后花园,那里可以冲出法阵。”二嫂把包裹拿了起来,递过去。
“我会立刻回来的。”璟菁接过包裹,抱起璟雯,踏上法器便腾空而起。
她来到后花园,看到那布置了一个传送阵,回望一眼,带着璟雯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