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凳子上,和兔子一路飘到了一所庄园前。庄园四面环荫,院内铺满了百花,地上是粉色的青石板,看得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顿时觉得这只会享受的兔子,还拥有一颗少女心。
院子的正中有一根雕刻着龙的白玉柱,柱子上放着一颗柱子。
“这是法器的内核,也是我住的地方。这颗柱子是法器吸收,释放力量的核心所在。我给它取了个名字,“闷闷””
“闷闷?”驹昭一怔,忍不住问道,“你怎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谁让它除了会收纳怨气,什么都不会。闷得和个什么一样。”兔子道。
驹昭心想也是,这兔子作为器灵一直生活在此处,难得看到一个东西不是自己变出来的,却是个死物,心中颇有怨言,也能理解。
兔子飞上前,从“闷闷”里抽出一条橘黄色的光丝。
驹昭看到光丝上的面容,身体微微一抖。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当他知道再次可以看见二姐时,是那么期望。
哪怕,那只是一些早已消失的音像。
他突然有种预感,二姐的记忆,可以解开一些他想知道,却不敢知道的东西。
他的心在痛。
橘黄色的光丝顺着兔子的手,飞到了庄园的上空,化成一滩橘黄色的水,从四面八方落下,在二人还未反应之时,把他们淹没在了水中。
驹昭在水里拼命的挣扎,他看到一旁的沐芸一直向上游去,他不会游泳,想叫却只能看到气流化作泡泡,从口中一颗一颗的向上急速飞去。他突然有个念头浮出,兔子并不是想让他们来看二姐的记忆,而是想杀了他,重获自由。
这是兔子的阴谋,这是他没有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巨大的海浪淹没了他的身体,四周的一切开始飞速的旋转起来。
当驹昭的头,从海水里窜起来时,他拼了命的大口呼吸。
“你没事吧?”
驹昭站在浓光粼粼的海水中,抬起头看见一张长着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脸庞的男子。
男子噙着一抹不拘的微笑,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神情漠漠的在看着他。
这一刻,他的心都软了,愿意此生为这个男子付出一切。
下一秒,他的背后遭受了一个人的打击,驹昭的灵魂从这人的身体里慢慢飞出,呼吸变成了一层白雾。
他的脑海还在思考自己刚刚怎么了,从来没有人,如此强烈的吸引着自己,让自己那么疯狂的爱他。
他用双手抚着脸,身体颤抖着,猛得吸了口气。然后看见身边站了沐芸和兔子,他的思维顷刻间恢复了。
“好点没?”沐芸问。
“我们进入的形态,不是由我来决定的。”兔子坐在一张太阳椅下,吃着萝卜。
驹昭看着沐芸,银色的月光从高空流淌下来,投在了他们身上,他没有死,驹昭深呼吸了一口,四下打量。看见二姐接过男子手中的手帕,正一点一点的擦拭脸庞。
这是驹疏影的记忆,驹昭想道。
月光下的驹疏影,十分的年轻,身披宝蓝色的薄烟纱,顺着乌黑的长发在雪白的肌肤间落在了海面上,随着大海的波纹流盼。
驹疏影把手帕还回去,把一络络的黑发一根一根的盘成发髻,男子就站在她身旁一语不发的陪她,二人的身影在皎洁浩大的月亮下,格外的美。
驹昭看到二姐,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
两人做完了这一切,走到了一颗树下,相互依靠在一起。驹疏影道,“德凌哥,你会怨我么?我使了计谋,把你弄伤,就想你留下来陪我。”
“之前有,但现在已经不怨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德凌伸出手,把她拥在怀里。
驹疏影依偎在他的怀里,看着远处星辰,“可我们正邪殊途,终归不能在一起。假如……假如……父亲让我来杀你,我该如何是好?”驹疏影眼里渐渐泛红。
“那我就带你逃走,走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俩永远生活下去。”德凌道。
“若你师傅要你来害我,你该如何抉择?”驹疏影问。
“我决计不愿,若她把我关起来苦苦相逼,我宁可自刎……”
驹疏影拿手堵住了他的嘴,脸上一片红晕“不可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我德凌在此发誓,苍天作证,非驹疏影不娶。”德凌伸出了三根指头。
两人在沙地上跪下,对着苍天、星辰,立下誓言,私定终身。
四周的环境开始分解、崩溃、旋转,两人和一只兔子站在一层巨大的黑色雾气中,向远处飞去。
“那名男子,是我的师哥。”沐芸说道。
“难怪你会知道沙滩那处地方。那幅画,也是你师哥画的吧?”驹昭问道。
“是的,不过我从来没有看过,那幅画的内容。”沐芸回道。
“你若看见事态不对,先去找个理由,把驹昭带走。”这声音里充满了威严,众人转身,看到说话的是驹殇夂。
“父亲,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驹疏影问。
“你们大哥驹烨然,乃是修炼奇才,没想到短短数年,他竟练成了惰曦留下来的惰曦七层心法,并开始融合正邪两道道法。一旦他彻底融合了正邪两道道法,便是第二个惰曦。从此以后,魔相宗再也不用惧怕那些修仙山门了。这次,逍遥殿,诸星阁、玉阙池、玄崇宫与空来寺五大门派齐聚我惰曦山,名曰前来拜访,实际上是想杀灭你正在闭关之中的大哥驹烨然。”驹殇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神色动怒。“驹烨然闭关修炼惰曦心法,一直都是本宗门最大的秘密所在,又是何人透露给了那些修仙正道山门。”
驹昭和沐芸的魂体飘在上空,听到这些话,二人若有所思。驹昭心里一直在思索父亲所言五大山门齐聚惰曦山之事,可是任凭他如何思索,都想不出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你记得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么?”驹昭问。
“我记得,发生在五年前,1015年上半年,大约三月份作用。”
“1015年?”驹昭自言自语,回想那一年的确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情。他在一座岛上,生活了大半年时间,至于是怎么上那座岛屿的,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想到这里,下方事态有了新的发展。
转眼到了傍晚时分,忽听四周有动静,驹疏影立刻从床上翻起来。此时整座惰曦山进入了严防死守的状态,看来即使驹殇夂拒绝五大门派前来拜访,对方还是选择了硬上。
穿过回廊,听见一声尖叫,驹疏影顿时意识到人是从西北方向上来了,但顷刻间,东南方也发出了号令,随即趋东西和东北两个方向。如此看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人同时上来,看来是分成了四组进行包抄,以免驹烨然跑掉。
过了一会,四周顿时安静起来,安静得可怕。陡然之间,杀喊声大震,人潮从惰曦山下,化作一条条流星一般的光点,冲了上来。
驹疏影从未见过如此大阵战,暗暗心惊。惰曦山四周突然展开无数鲜红的莲花,化作一座座巨大的阵法,从山腰向山下坠落。顿时,惨叫声连连。
看此情形,驹疏影已知事态严峻。急忙来到驹昭房内,推开板门,闪身进房来。驹昭听到声音,朦朦胧胧的醒来,看到是二姐,微感诧异,就被弄晕沉睡了过去。
这一举动大出驹昭意料,他站在天空,一直思索此事,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印象。就看着驹疏影把驹昭放在了夜猫的身上,二人带了一众小队,进入了传送阵中。
传送出来时,免不了碰到正道山门之人,但对方发现不是目标,也就放松了警戒。驹疏影杀了几个人后,趁着夜色,离开了惰曦山。
驹昭醒来后,发现来到了一座岛屿。
岛屿四周围绕着浓郁的雾气,五座高低不平的山,屹立在这座岛上。每座山的风格都不一样,第一座漫山蓊蓊郁郁,苍松翠柏。第二座满山日星隐曜,曼陀罗开。第三座山枯木朽株,一望无垠。第四座山满地怪石嶙峋,烈焰燃烧。最后一座山,冰清玉洁,玲珑剔透。
从山顶至山下都有一条九曲回环的石阶。石阶衔接着山下的一面平静的小湖,湖旁边建造了一栋造型别样的小木屋别院。
木屋别院分别有三层高,每层从外形看造型别致,别具一格。
驹疏影带着驹昭落在了木屋别院前。
木屋前后左右都围绕了一圈栅栏,栅栏里种了花圃,花丛锦簇,茗香萦绕。驹疏影刚要敲门,就见门开了,院子里飞出一只半人高的木制兀鹫,张嘴问道,“前来何事?”
年幼的驹昭看了,大是觉得惊奇,这木制兀鹫竟会说话!他仔细观察秃鹫外形,见此物是用坚韧木材所制,外加流畅的雕刻手法,把此物外形雕刻栩栩如生。
显是出自大家之手,一时间对屋内的主人大感好奇。
“前来拜见班匠,无漏先生。”驹疏影恭恭敬敬的说道。
“找我干什么?”屋内传来一道声音。
“想让令弟在此,向先生学习一阵时间。”驹疏影道。
“不见不见,秃鹫让她们走。”
秃鹫横在门口,翅膀一张,暗示“请吧。”
驹疏影听了也不恼怒,微微一笑,说道,“唉,可惜可惜了。”
“可惜什么?”屋里人问道。
“可惜我带了件宝贝,想给前辈看看,前辈不愿意相见,你说可不可惜?”驹疏影说完,拉着驹昭走了几步,就听里面传来,“哼,宝贝我见多了,你带了什么过来?”
驹疏影抿嘴轻笑,“也不算什么好宝贝,就一把可以传送来传送去的尺子。”
“乾坤尺?”院门陡然大开,飞出来一个怪人。只见这人满头长发,长须垂地,浑身穿得乱七八糟,颜色多样,木须沾满了一身。
那人一蹦三跳已经来到二人身前,伸过一只手叫道,“我看看。”
驹昭见他没怎么施法,却很快来到眼前,知道此人法术高强,不可小看。
“这人是谁?”沐芸看向身边魂体的驹昭。
“传说中的班匠,此人迷恋制造,精通木甲术。他还在中原地带生活时,当时凡人的皇帝派了一只部队请他前去建造皇宫,最后被他用木甲术建造的部队赶了出来。次年,有一修仙门派带着大批修仙门徒前去请他,被他的部队也赶了出来,而且当场屠杀了一半修仙门徒。从此成名。此人性情怪僻无比,不屑名誉、财富,但有个癖好,喜爱收集当世神器。”驹昭说道。
“收集神器?”
驹昭见她皱眉沉思,明白她想些什么,说道,“你别看神器对我们来说十分贵重,可对他来说,他自己就有能力制造神器。只不过万年下来,每种神器都拥有其特殊的能力,他收集神器,也是为了研究和在制造。所以此人,除了用神器来打动他,别无办法。”
“你们魔相宗拿神器给予他,为了换取什么?”沐芸问。
若是常人,驹昭一定不会再说下去,可眼前此人,驹昭已经决定和她定终生,不在有任何事瞒着她,“我姐是让我来学木甲术的。”
下方,驹疏影拿出了乾坤尺,递了上去。驹昭见他宁静了片刻,便欢呼喜悦,知道此事成了。
那人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叫道,“你们二人谁留下?”
驹疏影见状,把驹昭往前一推,“他留在这帮忙。”
“可以。”那人把乾坤尺收到自己怀里,“我这里不提供吃的,这些要他自己来做。”说完转身,极是高兴的回到了院落里。
驹疏影蹲下来,和驹昭交代了几句,又给了他一个包袱后,离开了此岛。驹昭留下来后,无漏并没有教他什么东西,只是继续研究。他在旁边看了三天,也看不懂,想起宗门拿出了神器来给这么一个平日行事作风稀奇古怪的人,一时心中颇有怨言。一气之下,到了无漏的房间,自行去看书去。
无漏房间里没什么其他类型的书籍,多半是自己历尽心血,记载的手札。驹昭也不管,先看再说。就这么日以继夜,有事没事的在翻阅这些手札。无漏也不理他,每日在大院敲敲打打,两人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相处度日。
四周环境大变,驹昭、沐芸和兔子,随着驹疏影的记忆回到了惰曦山。
此时惰曦山,房屋倒塌,尸野遍地,一眼望去一片狼藉,四周黑烟袅袅,焦臭扑鼻。
五大修仙门派已经攻到了惰曦山顶,驹昭随着二姐的视线赶去,听得法器声大作,时不时传来惨烈的尖叫声。到驹疏影赶到时,眼前一幕把众人看呆了。
平日里幽静、安逸的惰曦殿前,此时成了一个宛如地狱的屠杀场。上千人在此挥舞着法器,鲜血随着月光,演变成了一场巨大的泼水节。
喷在了各自的身上,衣服上,脸上。
把大地,染红一片。
驹昭和沐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两人呆呆的站在高空,脑海里一阵嗡鸣。
驹昭希望魔相宗得胜。
沐芸希望正道山门得胜。
这一正一邪的战争,永远没有办法消除么?
正道人数太多,魔相宗根本难以抵抗,节节败退。退到最后,放眼望去,都是非死既伤之人。
形势已经十分明朗了。
逍遥派掌门风华站在正前方,朗声说道,“驹烨然,你还不出来,今日我们正道便要把你们赶尽杀绝。”
“哼。”
一声传来,场上正道中法术低微之人,竟纷纷衰落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敢?”
这次,除了掌门以下弟子,都向后退了几步。
五派众人大惊,一眼看过去,一个面向阳刚的男子,散着满头黑丝,仿若死神,站在空中。看上去,像是丝毫法力都没有的一个凡人。
但谁敢轻视他?
“大哥。”驹昭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驹烨然了,此刻见到,心思翻涌,热泪盈眶。
驹烨然抬起头,看向驹昭魂体所在。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驹昭身上,又看了看沐芸,带着满意的神色,回过了头。
“爹?”沐芸神色大变。她看到母亲天机身边,站着自己的父亲。
沐芸飞身下来,想仔细看看自己的父亲,就听见“砰”的一声,被反弹回了原地。
驹烨然散着巨大的黑色法力,排山倒海的从上空落了下来。
紧接着,逍遥殿掌门风华、玉阙池掌门夫妇、玄崇宫掌门夫妇、诸星阁阁主生草、空来寺方丈望尘,八人也豁出去了一般,各显神通,施法出惊天动地的法力,带着开天辟地的威力,向天空冲去。
战斗的声音震动四野,又在下一刻,突然安静下来。天地间突然变成一片漆黑,下一个画面,沐芸的父亲死在了驹烨然的手里。玉阙池掌门上官御灵的丈夫,为自己的妻子,挡了一剑。
天地再次黑暗。
亮起来时,天机发疯一样的冲了上去,与驹烨然两败俱伤。
天地间再次黑暗。
亮起来时,德凌乘机冲上了天际,拿起法器,刺入了驹烨然的心脏。驹疏影瞪着鲜红的双眼,发疯一样的飞上天空,抱住自己的大哥。
整片天地回放起了兄妹二人的片段。
整片天地倒映着德凌与驹疏影的海誓山盟。
剧烈的风,不知从哪儿来,把世界都撕碎了。
一片一片的回忆,像冬天的雪花。
缓缓落下。
悲伤的世界中,传来驹烨然的声音。
“疏影,我死了后,你把我的灵根,移植到驹昭的身上吧。”
“不……不要……”天地间传来驹疏影撕心裂肺的嘶吼。
世界又亮了。
驹昭和沐芸怔怔站在高空,呼吸中是说不出的痛楚。二人看着下方,眼睛里布满了泪痕。
还是在那海边,还是那二人。驹疏影和德凌。
两人站得不远,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对方。但心的距离,却像跨越了两个国度。
德凌拿出了那副画着沐芸的画,递到了驹疏影面前,“这是我的妹妹……”千言万语交织到最后,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驹疏影接过画,背过身,两行泪忍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两个明明相爱的人,似乎注定也无法在一起。
世界再一次破裂,重组。驹疏影在房间中,坐在一张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张信纸。
“疏影:
你看到这封信,我或许已经走了。我曾和你发过誓,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画里的女孩,是我在山门中,照顾的一个妹妹,你若今后遇见她,希望莫下杀手。我杀了你哥哥,你哥哥杀了她父亲,这些都不是我们所愿。
正邪之间,或许在很久的以后,会有一个相处的办法,可惜我们没有遇到。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最想的,还是可以抱着你。很久以前,记得你曾经和我说想有个“家”。我不知道你需要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或许现在我有些理解了。真希望,这个“家”由我带给你。
抱歉,我没有做到。
德凌”
梦醒了,回忆化成了橘黄色的光丝,回到了“闷闷”中。两人站在原地,驹昭紧握着手,忍不住颤抖。
这被驹疏影封存的记忆,带着太多不愿面对的现实。
“兔子,送我们出去吧。”驹昭闭上眼,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