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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孔稚圭

孔稚圭(公元447—501年),一作孔硅,字德璋,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少以博学闻名。刘宋时任尚书殿中郎。齐武帝永明年间,任御史中丞。东昏侯永元元年(499)迁太子詹事。后人辑有《孔詹事集》一卷。

北山移文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夫以耿介拔俗之标,潇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眄,屣万乘其如脱,闻凤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翻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世有周子,隽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偶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至其纽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道帙长殡,法筵久埋。敲扑喧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每纷纶于折狱。笼张、赵于往图,架卓、鲁于前策,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

使其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涧户摧绝无与归,石径荒凉徒延伫。至于还飙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鹄怨,山人去兮晓猿惊。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遗风,春萝罢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

今又促装下邑,浪拽上京,虽情投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无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于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于是丛条嗔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鉴赏】

《北山移文》在六朝骈文中算是佳作,广泛为人传诵。

北山,即钟山,也就是南京的紫金山。移文类似檄文,是宣告式的文体,用于晓谕或责备。六朝时,隐逸之风较盛。士人求隐不光为了逃避现实,也往往以此为求名求官的手段,即所谓“终南捷径”。作者同时人周颙曾隐居北山,后又应诏出仕海盐县令。此文假托北山神灵,对这种假隐士,作了辛辣的讽刺。不过文中的周子,是否就是周顺,还很难说,因为周颙并无先隐后仕的经历,与历史真实情况,并不相符,这里姑从旧说。

文章开头四句写北山神灵,乘着烟雾,来到山庭,刻下了这篇移文。移文正文可分三个部分,八个段落。

第一段为第一部分。开头“夫以耿介拔俗之标”五句,着重写隐士的风度和思想。“若其亭亭物表”七句写他们对富贵的鄙视态度。其中“芥千金而不盼,屣万乘其如脱”两句颇能表达出隐者的神态。作者并不是要否定一切隐士,只否定那些假隐士。开头写真隐士,正是为衬出假隐士的可鄙。所以笔锋一转,指出有些人“终始参差,苍黄反复”,不能始终如一,很快就变了。这里用了墨翟和杨朱的两个典故。墨子见到白色的丝而哭,因为它可染黄,也可染黑。杨朱见歧路而哭,因为它可以南也可以北。表示反复无常,令人痛心。接着又用了两个典故,尚生和仲氏,慨叹山林中已无真正的隐士,引起下文。

第二段至第六段为第二部分,这五个段落直接写周子先隐后仕的经过。

第二段先对他作总的介绍,指出他“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虽来隐居,实际上是想做官。这里又用了几个典故。东鲁,是指春秋隐士颜阖,鲁君请他做官,他逃走了。南郭,是指南郭子綦,也是古时隐士。窃吹草堂,是指南郭先生(不是南郭子綦)滥竽充数的故事。用这几个典故,来揭露周子冒充隐士。

第三段,写他刚到山林隐居时的情态。“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简直不可一世。巢父和许由传说是尧时的隐士。尧要让位给许由,许由认为他的话弄脏了自己的耳朵,便到河边洗耳。巢父到河边饮牛,得知此事,怕弄脏了牛嘴,便转到上游。务光,传说是夏时人,汤要让位给他,他负石自沉于水。涓子,也是隐士。周子高谈佛理道法,仿佛这些著名的隐士也不是他的对手。写他气焰如此嚣张,正为衬托下文他变节的丑态。

第四段写皇帝诏书到来,他迫不及待上任的情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皇帝派人来下诏,这位周子就“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受宠若惊,以致马上就焚烧了和撕破了他做隐士穿的菱衣荷裳,露出了俗的面貌。“风云凄其带愤”四句,用拟人化的方法,写风云、石泉、林峦、草木对他表示气愤和失望。

第五段写他在官场上的活动。“纽金章,绾墨绶”,写他穿上了新的官服。“跨属城之雄”两句写他的官职。“张英风于海甸”两句写他的声势。“道帙长摈,法筵久埋”等八句拿官场事务与过去隐居生活对照来写,以显示变化之大,性质之殊,前后判若两人。“笼张赵于往图”四句写他一心求名,往上爬,这一段的内容与上一段形成鲜明对照。

第六段,写他走后山林的寂静。“使其高霞孤映”六句写高霞、明月、青松、白云、涧户、石径,以鹤怨猿惊,反衬这一反常的现象。“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犹言出乎意料,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

第三部分为最后两段,写山林对他的嘲讽并拒绝他再来。第七段,写南岳、北陇、列壑、攒峰对他的嘲笑,并表示气愤。林、涧、桂、萝感到受到愚弄,一致表示抗议。第八段,写他“虽情投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又要路过这儿。这一次,芳杜、薜荔、碧岭、丹崖、蕙路、渌池,不能再受欺骗污辱。采取措施,“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拒绝他到来。“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拦截他的车马。“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让这位真俗士、假隐士,不必再来,对他表示深恶痛绝。

这篇文章语言精美,对仗工切,音韵和谐,读来琅琅上口。用典也恰到好处,并无堆砌之感。写法独特,作者让山林景物全体出动,并赋予他们人的感情。风云、石泉、林峦、草木、高霞、明月、青松、白云、涧户、石径、还飙、写雾、夜鹤、晓猿、南岳、北陇、列壑、攒峰、秋桂、春萝、芳杜、薜荔、碧岭、丹崖、蕙路、渌池、岫幌、云关、轻雾、鸣湍、丛条、叠颖、飞柯、低枝,表现作者词汇丰富,想像奇特。用这些拟人化了的景物,来表达人的感情,生动形象,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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