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月凛的姐姐她是……”赵晟的那句话让阿篱受到了巨大冲击,一时间她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月凛显然也难以接受这句话,他大喝一声:“胡说八道!”一个箭步冲向赵晟,右拳击出,却只挥中了空气。赵晟在月凛将要击中他时,脚尖一点,身体鬼魅般出现在了月凛身后,随后出掌压在月凛背心,略一施力,月凛如负了千斤巨石,腰部深深地弯了下去,一时间动弹不得。
赵晟制住月凛,道:“你不要冲动,慢慢听我把话说完。你知不知道九年前京都曾有一场半个月才熄灭的大火?”月凛语气中带着三分火气,对赵晟的怒气还未消,道:“我那时还在山上,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赵晟道:“那天本是极寻常的一天,我在家中溜鸟喝茶。突然,有滚滚浓烟从……从阿篱家中的方向升起,我十分担心徒儿的安危,便立刻赶过去。待得我到得那里,发现大火已经将她家的宅起子全包围起来了。当时守卫未到,我冲进宅子里救人,却只救得阿篱一人,而她的母亲却……”
赵晟话未说话,却听到阿篱空洞麻木的声音:“那天我与母亲一起看荷花,后来却突然间起了大火,母亲想保护我,却突然,突然心脏被人刺穿了,当时我看到……看到那里有一个女子,漂亮极了,她穿着白色的衣服,手上脸上衣服上都溅上了血,她就那样看着我,带着笑,漂亮极了!哈哈哈哈,漂亮极了!”阿篱突然大笑起来,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突然身体向后一栽,晕了过去。
“阿篱!”“篱儿!”两个男子齐吼了一声,月凛被制住无法行动,赵晟左手一带,一股柔和的力道生出,托了阿篱一下,并将她带到赵晟身边。赵晟松开制往月凛的右手,双手扶住阿篱,唤来仆从,将阿篱送入卧房。
月凛呆呆地看完赵晟做完这些,轻声问道:“阿篱见到的白衣女子,便是我姐姐吧。”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些虚弱之感。
赵晟点了点头,以示默认,也不再理会他,走出书房,看阿篱的情况去了。
书房中只剩了月凛一个人。他环顾书房四周,四壁都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厚厚的书籍。他又想以幼时姐姐教己自读书认字,当时他便同姐姐说他喜欢看书里的故事,要是以后家中能摆满各种典籍故事该多好。可是现在,看着这四壁的一本本方块,他却有了一些空虚之感。
仰头一倒,月凛像一个“大”字般躺在书房的地板上,精神有些恍惚。有姐姐的消息了,姐姐却是杀害阿篱的凶手。月凛过去几乎不曾与人打交道,对杀人其实没有太过清晰的是非概念,若姐姐杀的是别人,他一点都会不在乎,但一想到方才阿篱又哭又笑,精神崩溃,他的心竟有一丝丝疼痛的感觉。
不知自己从何时起,自己心里除了姐姐以外,又多了一个清新娇美的少女身影。是初次见她将她误认为姐姐的时候?是抱着受伤流血的她的时候?又或是在客船上,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
想到阿篱弯弯的眉毛,浅浅的笑容,月凛的脸上也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可突然间刚才阿篱流泪昏倒的画面再度映入他的眼帘,他也不由地感觉悲痛起来。如此忽喜忽悲,月凛就这样躺在地板上睡去了。
……
阿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卧榻上,她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立时有一位妇人上前,握住她手,一脸关切地问道:“篱儿,感觉好点儿了没有?”
阿篱看清来人,也微微一笑,道:“婧姐,我已经好多了,刚才是我自己不好,胡思乱想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被阿篱唤作“婧姐”的妇人已有四十多岁,但单看她的面容,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正给她平添了几分成熟雍容的气质,完全可以想象,十几年前当她还是个妙龄少女的时候,必定也是和阿篱一般,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她实是赵晟的夫人,阿篱的师娘,但阿篱第一次见她时,便被她不可方物的美貌给迷住了,从此便一直唤她“婧姐”,她夫妻二人也从不阻止。
赵夫人听得阿篱说自己好多了,也舒了一口气,道:“你啊,许久不见你,来了也不跟我说,结果我一看到你,怎么能不担心。”阿篱与赵夫人关系极为亲密,此时见她这么关心自己,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也有了精力说俏皮话:“怪不得师父他老人家这么多年都不离开京都,师娘大人现在是越来越漂亮了,师父早就被迷死了,哪里还舍得离开?”
赵夫人嗔道:“你个小丫头,刚有点力气就胡说八道。看来我特地给你做的蜜麻花和芸豆卷你是不想吃了。”她口中虽然责怪,但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那笑容就似山谷间缓缓流淌的清泉,一个眼波就能将人心中的污渍涤荡干净。
阿篱本来最爱吃赵夫人做的甜点,换作是往日听说夫人不让她吃,肯定已经乖乖收敛。但她看着赵夫人的笑靥,实在是忍不住地惊叹:“婧姐,您实在是太美了,我要是个男人肯定也被你迷住。”
赵夫人轻抚着阿篱的秀发,说道:“看来咱们篱儿是真的长大了,以前你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几年前你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哪里又会管旁人长得好不好看。”
阿篱嘻嘻一笑,吐了吐舌头。其实她的长相犹在赵夫人之上,只是少女见到成熟少妇身上散出发来的名为“气质”的东西,总是不免自惭形秽。
赵夫人道:“这次难得回京都一趟,不打算回家看看?”阿篱的头垂得低低的,瞳孔有些无神,说道:“母亲过世的时候开始……那里便不再是我的家了。”
赵夫人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因为那天你父亲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恨他,但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婧姐,咱先别聊这个了,我自己心里有数的。”不待赵夫人说完,阿篱便打断了她。
赵夫人苦笑一声,道:“看来你是真的很不想提起那个人,罢了,那我们就说说别的。你在天畔的时候过的怎么样?”
……
二人话了一会家常,可因为先前在书房的事,虽然阿篱强打精神,终究是有些闷闷不乐,赵夫人看在眼里,挽着她的手,说道:“好篱儿,苦命的孩儿,今天的事让你难过了吧。”
阿篱道:“世事无常,我真的没想到,月凛的姐姐竟然会是……他曾经几次救我,我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重要的朋友。可是……”
赵夫人道:“你心里应该清楚的,九年前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孩子,他什么都没做错。”
阿篱道:“我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我现在一想到他,一见到他,便会想起九年前的场景,我就会想到他与我的仇人流着相同的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话到后来,已经有了一些呜咽。
赵夫人轻轻拭掉阿篱眼角的泪珠,将她搂入怀中,道:“这世间的许多事,本来就不能以对错而论,可能你与那个孩子命中注定没有做朋友的缘分吧。”
二人说话之时,屋外一直站着一个人,正是大将军赵晟,赵夫人这句话说完,赵晟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
……
月凛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发现自己刚才躺在书房中的竹椅上,而赵晟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书。月凛站起身来,向将军问道:“阿篱她,她怎么样了?”
赵晟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篱儿已经没事了,你倒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恍恍惚惚心神不宁,倒似生了一场大病。”
月凛想起方才自己在心中想念阿篱的场景,一时间有些窘迫,赶忙说道:“我已经没事了,阿篱在哪,我想去见她。”赵晟摆手道:“篱儿虽然已经无恙,但方才受到冲击太大,需要静养,我已经我夫人安排她睡下了,你明天再见她吧。你坐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月凛依言坐下,赵晟放下手中的古籍,说道:“我与内子一直未有子嗣,这些年来,我都将篱儿当成是我的亲生女儿一般。篱儿与你姐姐有大仇,我也是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若不是今天篱儿帮着你说话,我早就杀了你。”
月凛沉默不语,想着自己的姐姐,心乱如麻。
赵晟继续说道:“事情发生时你还小,又这么多年没见到你姐姐,细细想来你与这个事件确实没有关系。可是,篱儿会这么想么?而且,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看见你便想起你姐姐,想起你姐姐便想起母亲被杀,你猜她会怎么看你。”
这句话让月凛如遭重击,他猛地抬起头来,问道:“阿篱她,是不是很恼我?”
赵晟应道:“这个你便要问她自己了。篱儿的事我们向来不干涉,你想让她相信你,首先自己就要相信自己。”
月凛心道:“是啊,如果我一直这副郁郁的模样,阿篱肯定觉得我心中有愧,越发地疏远我。我以后要像往常一样待她,不,我要比以前待她更好。”想到这里心中一喜,拱手对赵晟谢道:“多谢大将军指点。”
赵晟“嗯”了一声,说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客房,一会会有家丁带你过去,你早些休息吧。”说罢便要走出书房。
“大将军,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您知道我姐姐……她现在何处吗?”
“你姐姐神通广大,我又怎么能轻易找得到她,不过你既是她的弟弟,说不定与她有些心电感应,反而更容易找到。”
……
进了客房,月凛一头倒在床上,想着此次的京都之行,真是糟糕之极。姐姐这边没了线索,还变成了杀人的坏蛋,阿篱更是……自己之前还想着找到姐姐以后,姐姐肯定能和阿篱交上好朋友,如今想来,真是幼稚极了。
不知不觉,月凛又进入了梦乡。梦中姐姐的笑脸和阿篱带着眼泪的表情不断在他眼前交错,两个人一左一右,似乎要将他的世界撕成两半。
“啊——”月凛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亮了。
月凛盘坐起来,想着一会要去见阿篱,有些紧张,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封信。月凛走到桌边,见信封上写着“月凛启”,落款是阿篱,拆开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珍重,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