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落霞村。
落霞村不远处是一条寒岁河的支流,岸上是村民们最为喜欢的地方,一来可以捕鱼,于落霞村这样的穷乡僻壤来说绝对是福地。二来孩子们喜欢,这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园之一,每每夏季到来,孩子们都会到水中嬉戏,不亦乐乎。不过这里再好,到了夜晚也是无人问津,对于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们来说,很少有人会放弃睡眠时间跑这里来。而今天这个理应关门闭户的夜晚,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放了我的孩子!”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
这里聚集着许许多多手持火把的村民,人们的视线不一的看着两个地方,一部分人看着中间空地上的一个骨制笼子,另一部分人多是神色复杂的望向刚刚说话的女子。
女子面容清秀,凌乱的长发散落在两肩,一袭白衣,长身而立,月光下如若仙子。她双眸含煞地盯着人群前的一位灰袍老者,檀口微张说道:“八年前,我与夫君误入此地,恰逢落霞村所遭遇的屠村之祸,虽有不妥,可瑾兰仍要说,我夫君救了村子,是也不是?!”
“是!”没有丝毫犹豫,灰袍老者便做出了回应。老者身材矮小,双手负立,正是这群村民的领头人。看向问话的女子,老者微微一顿,道:“当日我等被山中的蛮族之人如牲畜般屠戮,你二人途经此地,你夫君大牛侠肝义胆,将其斩杀,村子也得以幸免,所以我代表村子感谢你们!”
自称为瑾兰的清秀女子不为所动,淡淡的说着:“事后,受你邀请,夫君心善,便居于此地,五年间,我夫妇二人对诸位可曾怠慢?”
“不曾。”灰袍老者摇头道。
“三年前,蛮族凶名赫赫的蛮王回来了,得知手下曾被夫君所杀,携蛮族三百之士围困落霞村。被围困之时,你们中有多少人埋怨过我夫妇二人?”说着,清秀女子眯着含煞的丹眸,环顾四周。
人群中的一些人默默地低下了头,灰袍老者神色也生出几分尴尬之色。女子冷冷一笑,声音再次响起。
“那日夫君打猎未归,妾身恐其伤及村子,便上前拦截与之缠斗。奈何因生育不久,实力尚未恢复,险些命丧那蛮王之手。幸好夫君及时归来,这才活了下来。”清秀女子静静的诉说着,:“夫君功参造化,蛮王不敌而退。夫君灭了三百蛮族之士,便寻其踪迹,最终于蛮山之巅手刃蛮王及其众多手下。”
众人的思绪被拉回了三年前,那一天,村子里的空气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很多人发现这血腥源头竟是他们熟悉的人。这个人一如既往的憨笑着,闻讯赶来的人们却没有如往日般笑着回应,众人满脸震惊的望着他,望着他满是伤痕的身子、望着他手中那柄厚重古朴且令人感到压抑的长刀、望着他腰间挂着的满脸不甘的蛮王头颅,听着他憨笑的讲出简洁却不失震撼的那句话。
“放心吧,蛮族没了。”
没过几天便有人去蛮山查看。据回来的人说,整个蛮山,仿佛成了炼狱,蛮族完整的尸体极少,破碎尸体随处可见。,跪着几十具被洞穿的尸体。尤其是对面的一座峭壁,隐约可以看到一具尸体呈“大”字被钉在其上,尸体没有了头颅,观其体型与残破的衣衫,正是蛮王。那个场景,看到的人终身难忘。
“那一战因强行调动灵力,后又被蛮王所伤,导致伤上加伤,修行之路尽断。”女子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但是,妾身不曾埋怨过任何人!”
“两年前,夫君为让我身体痊愈,重续修真之路,外出寻找灵药,至今未归。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苦,却乐在其中。岂知今日,尔等不顾昔日之恩,先是欺我母子、后又夺我孩儿,此刻更是欲除之后快。”凝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目光尽是嘲讽,:“尔等恐怕比那蛮族牲畜还不如吧。”
众人心中愧疚,只得纷纷朝灰袍老者看去。灰袍老者叹了口气,朝女子拱手一拜,道:“你夫妇二人来我落霞村,是落霞村的福分,我们感激不尽。”
“感激?!如何感激?!”
女子恨恨地盯着灰袍老者,讽刺道:“知我没有防范之心,对我下毒、掳走孩子,这就是你们的感激?!”
眼前的女子说的没错,只不过这一切都是老者安排的。要知道,这对夫妇都是身怀绝技的人。眼前这女子,印象中待人是不错,可有前车之鉴啊!她那夫君待人更好,满脸憨笑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傻瓜,谁想到一气之下屠蛮族如屠猪狗。尤其是那一日村子被围困时,她与蛮王的争斗的表现,那副凶悍的样子,比起她夫君,恐怕也不逞多让啊!或许真的如她所言,无法调动那个什么灵力,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她发起疯来如何。自己死了不要紧,关键是村中非是自己一人。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这才将她的孩子带走。
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灰袍老者心底苦涩,硬着头皮道:“瑾兰,这是我的主意。这件事处理完毕后,我会给你解药,我这条命你也可以拿去。”顿了顿,声音慢了下来,“不过,你该清楚那孩子…这三年咱们村子天灾横祸不断啊。”
“他出生时妖云漫天,雷霆横空。没有那妖云阻挡,雷劫就劈死他了!大家都看到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凝视着女子,灰袍老者不急不缓地吐出了八个字:“此子不祥,天所不容!”
闻言,众人恍然,有些人甚至大声的附和着灰袍老者。老者感受到女子杀人的眼神,愧疚的别过头继续说着:“这还不算,前年他满一岁时,村外那处坟头,死去多年的尸体成群结队的跳了出来,围着村子的三面来来回回蹦了一整天啊。而这灾星去年还有今年的满岁日,又是发生了同样的事,这也是意外?”
“这三年每到他满岁,夜里就刮大风,还是股子邪风,风中的声音鬼哭狼嚎的,搞得誰也睡不着。前两年还没什么,今年有些胆子大的开门去看,结果再没回来过,人是死是活谁也不知。”
“我落霞村的老祖宗中有一位奇人,他曾留下过一本典籍,翻阅后得知,那邪风同典籍中所记载的阴风几乎一样。阴风啊,那是阴间才有的东西。”
“去年这灾星生病,村里懂些医术的韩老头好心去你家给他看病,结果呢?你家那灾星病是好了,可怜那韩老头全身溃烂惨死在了家中!”
瑾兰柳眉微皱,心下却是思索着。她很清楚这三年发生的很多事的确与自己那孩子息息相关。然而清楚是一回事,承认是另一回事,同样的一句话,对方讲出来会让希望变得渺茫,自己承认了,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那灾星的‘壮举’数不胜数,别的也不说了,最让我们无法忍受的,是两件事!”
听到灰袍老者介绍着那邪风的来历,很多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些刚刚升起侧隐之心的人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打消了心中的善良。
灰袍老者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沉重:“按理说这些年都该是风调雨顺的,实际呢?从他出生开始直到现在,隔三差五的狂风暴雨,十来天一次的电闪雷鸣。夏季冬季就更别说了,大锤砸都砸不坏的地被晒裂冻裂的还少么。三年了,大家都吃的是地窖中头几年储备下来的食物。储备的食物都是有限的,食物没了我们就会饿死。为什么会这样?非是危言耸听,实在是老天降下的惩罚。”
“第二件事,也是众所周知。那灾星满一岁那天,村子里死了两个人,满两岁又死了三个,前不久他满三岁了,直接死了五个,这十个人都是壮年!无疾而终的壮年!”灰袍老者的神色凝重的比划着手指,急促的说道:“这件事我思来想去,满一岁死两个,满两岁死三个,今年他满三岁应该死四个,怎么多死了一个,成五个了呢?换句话说每年他满岁那天,村子里就会死人,而死的人数是有规律的,应该是他的年纪加上一个才对啊。”
“说来可笑,几天的苦思冥想,还真就要我想到了一个可笑的可能!他降生是可以算为零岁,按照规律,应该死一个,可是那天没有死过人!”灰袍老者嘴上说着‘可笑’,谁都看得出他的脸上不仅没有笑意,倒是带着心痛的咬牙切齿:“我就猜想,之所以今年死了五个,会不会是把那第一年没死的…给补上了!”
“荒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真如您所言,那今年补上的名额应该把您捎上才对!”不远处的瑾兰讥笑道:“况且我可以带着孩子走,你何必要赶尽杀绝。”
“晚了!”灰袍老者没有再理会女子,转向四周聚集的村民,声色俱厉的说道:“不是咱们心狠,实在是天不容他啊!咱们村子已经受到了惩罚,死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长此以往,村子的人都要死!如今唯有除掉这个灾星,老天才能宽恕我们!庇佑我们!”
“一旦放这灾星离去,将来他必会为害一方。真到那时,我们不仅愧对祖先,还要接受老天更加严重的惩罚!”
生怕有人生出恻隐之心,不等瑾兰张口,灰袍老者忙道。天知道说出这些话时,他心中有多么的痛。若非为了村子的安危着想,他又怎会如此这般对待一个他曾非常宠爱的孩子。如果可以,他甚至甘愿替这孩子去承担这份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