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灵不紧不慢地说着,倒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秦安也垂下眼眸,两人都出乎意料的安静。
极度的震惊过后反而是异常平静。
过了许久秦安才开口:“我曾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个与你相认的场面,但谁知此时真的相认,内心竟如此平静。”
秦宁笑了笑:“你我也算是老相识,反而没那么惊讶。”
秦安仰头喝下一碗酒,说:“我终究是明白了,唐生第一次见你时为何会拿你与我相比;望心姑娘初见你时,为何会怔住觉得你这脸可英可媚,咱们除了容貌上相似,心里也是有感应的。”
秦宁又笑了:“那晚在云良苑认定你,我就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想必你也是一样。”
秦安偏过头看着她:“这十几年来你过的辛苦,我也一直觉得亏欠你。”
秦宁摆手示意秦安不要再说:“有时候不是我忘不掉,是我逼着自己不去想,时间久了,连曾经是否真的记得都忘了。起初我很恨,我恨你们为什么不找我,我恨命运对我这样不公,我恨你,恨你抢走了我原本安稳的人生。所以,即便是我在南城内隐姓埋名,我也不想被你找出来,我也不想与你相认。”
秦宁的眼眶明显泛红,但她只得长呼一口气调整心里难受。
“当初并非父亲不找你,你走丢后正赶上乱贼挑衅,我城损失无数,父亲身为一城之主,他有他的苦衷,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孩儿来保全全城百姓的安宁。”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那个孩子终究是我不是你,你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倘若是你,你在寒冷的夜晚被疯癫癫的疯子赶出破庙;在没有出口的山路里拼命奔跑却不知家的方向;在被官兵追赶的村子里像老鼠一样逃窜;跟着难民躲在尸首成山的破草棚下装死人躲避追杀;在全城百姓都要饿死的情况下不得不吃死人肉活命…这些,你如何感同身受?要不是后来柳娘在死人堆里发现奄奄一息的我,这世上怕早就没了什么秦宁什么冬灵了!在云良苑的这几年,我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我的心里早就没什么在乎了。倘若这些都换做是你,你会比我更痛恨,你会像我现在恨你一样地恨自己!”
“宁儿,且不说我,你以为父亲这些年过的轻松吗?比身体痛苦更折磨人的是心里的创伤,父亲的创伤就来自对于你和母亲的愧疚以及他深深地自责。若果可以,我真希望我能替他受了这些!”
“我没有说过他过的很轻松,你们有你们的苦衷,我们在底层的小百姓,也有我们的苦衷。从此互不干扰互不相欠,就罢了。”
秦安突然跪在秦宁面前,秦宁吃惊又尴尬地挪了挪。
秦安说:“宁儿,给姐姐一个机会,原谅姐姐,你恨我怨我都没有关系,只是看在死去的父亲的份上,跟姐姐回去。父亲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啊。”
听到这里,秦宁是有触动的,心非木石岂无感?再怨再恨,终究也过去十几年了,十几年前的往事,都揉进了沙土随风去,伴着沧海桑田早就不见了,内心的些许执念,也该放下了。
秦宁闭着眼,任由两行清泪流下,这一生渴盼的不惊不苦不四下流离不无枝可依的人生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倒不如一笑而过,任心飘落。
几日后,秦安亲自别过白六爷与白景南,起身回城。正巧江连卿从永生牢释放,秦宁决定也跟秦安回去,一来想放下与江连卿的情缘种种,二来回去看看父亲,看看十几年朝思暮想的家。
临行那天,白景南亲自送她们出城,快要分别时,秦宁叫过白景南悄悄地对他说:“二爷,宁儿感激您对我做的一切,纵使这其中还有许多误会,但宁儿不得不否认,是二爷在冬灵难过空虚时给她许多温暖,让她体会到被爱的感觉,只是这过去了的就该放下,放不下的,就不要想了。二爷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人的一生中并不是只有权利与地位,感情,才能使人心变得火热,二爷让冬灵明白了这些,如今秦宁也希望二爷能够明白。”
马车开走,白景南一人负手长立在树下,秦宁回头看,眼前的景色被拉远,只能看见一个黑衣的男子伫立了很久。
秦安笑笑问她:“你与二爷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说到底,他对你也是真心,只是这感情一旦错付了人,就总要有一个默默承受,白景南倒也领会了这层。”
秦宁说:“我从未想过能与他有纠缠,他给我温暖却又令我害怕,终究是亲近不得。”
秦安听着这话熟,江连卿也曾对冬灵说过,只不过世上再无那个冬灵,也再无了这份纠缠。
严诚立用力抽打一下马背,转过身对车里说:“师姐,二小姐,过了这山,咱们就到城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