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楼是丹阳邑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楼高三层,一楼和二楼的一半是酒肆茶馆,二楼的另一半和三楼都是客房。木子婴和韩月辰一行原打算在这里找几个偏僻的房间住下,不想掌柜却说房间早已客满,因为再过两日的三月初十便是当地白家大老爷的六十寿辰,从外地来了不少贺寿的人,这些人把这丹阳邑内稍微上点档次的客栈都住满了。
一个本地士绅的六十大寿便有这么大阵仗,让城里的客栈都人满为患?木子婴心下纳闷儿,眨巴眨巴了眼睛,问掌柜道:“掌柜的,我等初次路过贵宝地,敢问这白大老爷是什么人物,怎的一个寿辰就这么热闹?”
掌柜神秘一笑,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缓缓叙道:“白大老爷嘛,是我们丹阳本地首屈一指的望族“白家”的大家长,白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白大老爷早年也中过举,可是没有做官。”说到这里,掌柜故意停了下来。木子婴知道他是在卖关子,于是配合地问道:“那他一个没有官职的士绅,怎会引得如此多人千里迢迢来为他贺寿?”掌柜意味深长地晃了晃脑袋,接着缓缓叙道:“虽然没有官职,白大老爷在我们丹阳的名声和威望却是县太爷也比不了的。不过这些人嘛,名义上是来贺寿,实际上吧,都是冲着白家三位国色天香的小姐来的。”说道这儿,掌柜的又停了下来,有意吊人胃口。这回,木子婴没有继续配合,她低下头默了默,看向韩月辰说道:“你看,又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小姐。这白大老爷都六十岁,该做爷爷的年纪了,他女儿怕也都是半老徐娘了,还说什么国色天香。这年头,提到小姐就是国色天香……”
掌柜的原本得意地半眯着眼睛,等着木子婴追问后文,却不想听到木子婴这么说,显然是在质疑自己八卦的真实性。他一下急了,连忙打断木子婴,不迭地说道:“怎么不是国色天香了?!白家大小姐年方二十,二小姐年方十八,三小姐年方十六,哪一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三位小姐虽然都养在深闺,但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时,众人也都亲眼见过,真真长得跟天上的仙女似得,我们全丹阳的人都晓得,哪里是骗人的!”掌柜说得颇为激动,木子婴却仍带着怀疑的神色,道:“照你这么说,白老爷四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女儿?这可有些少见。”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掌柜痛然道:“这不正是吗!要说白老爷,也真是个痴情人,仪表堂堂的公子哥,年轻时那么多说亲的他不要,一直等到将近不惑之年,总算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成了亲。”
“老牛吃嫩草?”木子婴有意问。
“客官,您这说法可不大好听!”掌柜的面孔板了起来,尽管长期以来的迎来送往早已将他磨炼得八面玲珑,但此刻却仍有些压制不住怒气。木子婴忙安慰道:“掌柜的您千万别动气,我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不知者不怪嘛,不知者不怪……可是,您看,您这店里住的几乎都是外地人,有些事情我们不明所以,难免会胡乱猜测,要不您跟我们仔细说说,也免得我们误会了白大老爷?”木子婴的语气颇为客气,听在掌柜心里很是受用,再加上他原本就喜欢卖弄自己的这些小道消息,木子婴此问正中他下怀。此刻,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吸引了店里很多人的注意,掌柜留意到四周传来的关注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正色说道:“试问客官,如若白老爷喜欢的只是普通的年轻姑娘,他又何必等到快四十岁了才娶妻生子?”
“不错,先前是我欠考虑了。”木子婴点了点头,附和道。
“也不怪您,实在是像白老爷这样痴情的人世间少有。”掌柜的不忘给了木子婴一个台阶下,迎着众人的关切的目光,他缓缓说道:“我自认是这丹阳城内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可关于这白夫人与白老爷之间的故事,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打听出多少。只知道白老爷年轻时,拒绝别人说媒的理由是’我已有婚约在身’,就这么一个理由,他用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各位!”底下发出一阵讶异之声,身心健全的男子为了一个婚约守二十年,着实让人惊叹。
“后来,在大家都以为白老爷会孤独终老时,有一天,白府突然张灯结彩,街坊们一打听,才知道白老爷要娶妻,要办喜事了。这事儿在当年,那可是让丹阳城的老百姓议论了整整一年呐。那一年,白老爷给底下所有的庄户人家免了地租,给府里的所有管家、奴婢、杂役都发了两倍工钱。那一年,但凡是丹阳邑内新生了小孩儿的人家,都可以到白家的绸缎庄免费领半匹上好的棉布外加二斤棉花。据说,喜事办得极为隆重,但观礼的人却都是白家自家的亲戚,半个外人也没邀请。大伙儿都在猜,如果白夫人就是白老爷等了二十年的人,那她至少有三十几岁,算是半老徐娘了,大约也不是新妇,而是二婚,或许正因如此,白老爷才不好意思邀请外人前去观礼。那一年,各种匪夷所思的说法都有,后来有白家长辈坐不住了,出来辟谣,证实白夫人确是与白老爷当初定下婚约之人,二十年来双方都恪守婚约,二十年后终于喜结连理。而不请外人观礼,是因为白夫人身份贵重,不便多见外客。起初,我觉得这样的说法未免太冠冕堂皇,后来,跟许多在白家帮佣的人打听了一下,事实大致如此,只不过,这白夫人不见外客,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底下的人纷纷小声问道。
“佣人们说,因为白夫人太过貌美,白大老爷舍不得夫人为他人所见,为他人倾慕。”众人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心说,这白大老爷不单是个情痴,还是个醋坛子。
“诸位莫笑。”掌柜正色说道,“我原本也觉得这说法太过夸张,后来因偶然的机缘见过白家小姐后,才知道此话不虚。白家三位小姐美得闭月羞花,如果这些美貌都传自母亲的话,那母亲的美貌可想而知。”
“三位小姐果真如传言中那么美貌?”一个周身绫罗绸缎的公子哥问道。
“千真万确。”掌柜回答。
“就算她是丑八怪又如何,白家偌大的家产摆在那里,就算娶只母老虎回家又怎地。”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说道。
“呵呵,”掌柜暗带嘲讽地笑了两声,说道:“壮士,您可知道此次招亲与普通的招亲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壮汉问道。
“且不说这招亲的规矩还没公布,就说这这白老爷,他自己可以为了心上人等二十年,我想,他自然也不会逼迫几位小姐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什么意思?”壮汉没理解。
掌柜笑了笑,说道:“我是说……”
“我是说,白家世代书香门第,白家的小姐都是斯文姑娘,你这满脸胡茬的,可能得先去刮一刮,刮成那位白面书生一样,你这满嘴浊气的,可能也得先去漱一漱,漱出些书香气来,才可能入得了小姐的慧眼。换言之,像您这样的,出门前如果记得先照照镜子,那这趟盘缠大约就可以省下来了。”木子婴有意打断了掌柜的说话。她瞧出掌柜想噎噎那个虬髯汉,她也瞧出这虬髯汉看似五大三粗,实则是个专研暗器的阴险家伙,一言不合怕是就要暗器招呼,于是把坏话接了过来。
果不其然,木子婴话音刚刚一落,众人哄堂大笑,虬髯汉脸色绯红,目光一狠,手握成拳往桌上一拍,袖中几根毒针不动声色地朝木子婴直飞而去。木子婴早已把折扇握在手中,此时折扇一展,三根毒针尽数钉在了扇骨之上。
木子婴笑面不改,把扇子往柜台上轻轻一放,掌柜看着扇面上钉着的三根黑黝黝的毒针,头皮一阵发麻。心下暗叫,幸好当时自己被打断,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然这几跟毒针就是冲着自己而来了,而像这种阴险小气的人,一次不得逞,后面难免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心里开始感激起眼前的清秀少年来。
木子婴这边还未做回应,那虬髯汉却突然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他慌张地环顾四周,一边看嘴里一边叫嚷着:“谁?是谁?是谁找死?”
只见,他先前坐得好好的凳子,如今断了一根腿,木头的切口相当平整,也不知是被什么人用什么宝器切断的。
这时有人从人群中站了起来,玩笑道:“幸好断的只是凳子腿,要是断在你身上,日后被母老虎追着跑,这三条腿怕是跑不快咯。”他话中暗讽虬髯汉是四条腿的畜生,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纷纷看向说话的人,只见是一英俊少年,身姿挺拔、目光清朗,在人群之中颇为亮眼。
韩月辰回忆起他前不久收到的奏报,里面附有一张工笔画像,上面的人物,容貌、气质、衣着和这少年无不一致,正是他们既想寻又想躲的皇长孙元霄。只见少年面含微笑,朝自己的方向徐徐走来,周身散发着旭日般的朝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少年的目光颇为专注,其中又透露出些许藏不住的兴奋,他的眼里只有一人,韩月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身边的木子婴,脸上含着同样的微笑,眼中映着少年的身影,既不惊也不喜,她就站在那里,等着少年朝自己走近。
“萧兄,别来无恙?”木子婴发声问道。
“小弟都好,尹大哥的伤势可痊愈了?”元霄伸出手想检查木子婴的伤臂,又觉得不妥,于是中途变为指了一指。
“早已痊愈,不必挂碍。”木子婴淡淡一笑,相对比与少年热切的目光和灿烂的笑容,她不得不说显得稍微冷淡了些。她从先前就觉得韩月辰有些反常,她注意到,韩月辰打量萧远打量得格外仔细,而且还带着两三分警惕之感,像他那样艺高胆大之人,一般很少会把观察和警惕做得像今天这样明显。
“上回连累尹大哥为我受伤,小弟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报答您的相救之恩,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看来我们也是有缘之人。”萧远的话说得非常真诚,他却不知韩月辰的脸色因他的话寒了几分。
“是我该感谢萧兄的搭救之恩才对,若非萧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尹某人恐怕不止受点小伤这么简单。”木子婴留意到韩月辰的脸色,于是有意夸大萧远对自己的相助之恩。
“尹大哥也是来丹阳邑瞧热闹的吗?”萧远问道。
木子婴看了看韩月辰,说道:“先不说这些,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也是你的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