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上二年级那年,大年初五早上,老爹照常坐门口发呆,到八点多钟的时候,马路上开始慢慢的热闹起来,卖气球的,卖糖葫芦的,卖棉花糖的,卖大刀,手枪,摔炮的,总之各路小商小贩相继都冒了出来,有的推车,有的挑担,有的干脆在地上铺块布直接摆上了。当太阳高照,一片暖洋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大多都是小孩牵着大人在琳琅满目的小买卖间穿梭玩耍,至此,我家门口也不例外,因为我家门口那条路是主干道,路面宽阔,人行道更是气派,上面铺着红白相间的花砖,整整齐齐,横平竖直的,看着就跟俄罗斯方块似的。人行道从我家门口一直延伸到马路边上,足有五六米,自然各商小贩争相都想在上面占有一席之地,还没到中午,家门口就已经挤的跟夜市似的,吹喇叭的,摇拨浪鼓的,还有放炮仗的,整个就是一交响乐团,热闹的那是一塌糊涂。因为外面人太多,老爹便把藤椅从门口挪到了过道里,望着满眼的熙熙攘攘他仍是双手插袖口里面无表情的傻坐着。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忽然远处来了一辆白色皮卡,皮卡刚好停我家门口,确切的说是停马路上正对我家门口,车刚停稳,只见副驾驶上下来一个白大胖,白大胖挺着大肚子站路牙上张望一圈,走上先“呸”了一口浓痰,那声音大极了,就跟喉咙被鱼刺卡着了似的,接着提两下裤子,调整了一下腰围,待这一套二三收拾停当后,白大胖从车里掏出一个貌似对讲机的东西开始叫唤起来:“注意了!注意了!人行道严禁摆摊设点,啊!都赶紧搬走,快点!快点!”白大胖话音刚落,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小四眼,瘦的跟麻杆似的,四眼站车头朝人行道巡视一眼,眉头皱的像饺子皮,接着车后边又下来了一矮胖子,矮胖子落地后下意识的抖了两下裆部,看样子不是裤头小了就是裤子瘦了。三人虽都长的稀奇古怪,但有一个共同点——全穿着制服。但他们身上的制服实在吊诡,看着既不像公安也不像工商,让你实在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哪个部分的。白大胖见人群里没什么动静,很是生气,于是把对讲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吼道:“怎么回事?都听到没?你!卖糖稀的,赶紧滚!还有你卖甘蔗的,快点!快点!再不走东西一律没收!”伴随着车顶上高音喇叭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人行道上的小贩们作鸟兽散,个个跟逃难似的东奔西窜,白大胖见现场一片混乱,鸡飞狗跳的很是不满意,他觉得这些人素质太低了,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于是他干脆放下对讲机只身冲到人堆里,跟撵鸭子似的轰赶起来,四眼跟矮胖子看他带头执法了,也紧跟着往人堆里扎,一阵吆喝中,矮胖子抓起地上的鱼鳞袋把泡泡水,贴画什么的掀了一地,四眼走上把卖糖葫芦老头的草把给扛走了,白大胖一脚踢翻了白头发老太太的竹筐,里面的布老虎撒了一地。一阵扫荡后,卖泡泡水的妇女卷起鱼鳞袋连滚带爬的跑了,卖糖葫芦的老头跟着四眼身后求爹拜奶,白头发老太太用鸡爪般的小手颤抖着在地上一个劲的乱抓。这时我才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城管。当我还以一种看热闹的心理站门口傻笑的时候,老爹不见了,伴随着一声巨响,我一抬头,才发现他正挥着铁锹猛砸皮卡车的挡风玻璃。白大胖正忙着“踢勾弹踹”练腿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傻了眼,他大喝一声:“老头,干什么你?”说完赶紧往车边跑,白大胖晃着啤酒肚刚跑到老爹身后,估计他还没看清老爹穿着什么颜色的鞋,就被老爹抬手一锹撂倒在地,锹柄直竖竖的捣在了他脸上,白大胖捂着腮帮子蹲地上嗷嗷大叫,四眼跟矮胖子见状赶紧跑过来帮忙,俩人一左一右上来包抄,谁知跑半道,老爹转身朝他们冲了过来,四眼反应快,见势不妙一个急刹扭头就跑,矮胖子傻bi呼呼的还往前冲,老爹迎面就是一锹,好在他还知道挡,只听“砰”一声闷响,锹头结结实实的拍在矮胖子的胳膊上,矮胖子歪着嘴痛的在地上乱蹦,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往车后面躲,老爹就这么挥舞着铁锹绕着皮卡一个劲的追,白大胖忍着剧痛站了起来,本想从后面把老爹抱住,可每次都还没近身,就被白晃晃的锹头给舞了回去,白大胖实在没辙,只好报警。我见老爹又发飙了,赶紧跑屋里告诉老爸,老爸丢了遥控器穿着拖鞋就往外跑。老爹跟关二爷似的挥着“青龙偃月刀”站马路上操练起来,四周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卖艺的呢!老爸好不容易挤进人堆上前劝道:“爸!你这是干吗呢?”老爸脸红的像猴屁股,一脸的难为情。“妈个bi!我他娘弄死这几个狗ri的!”老爹咬牙切齿的满场找人。“别闹了,咱回吧!”老爸上前想把他手里铁锹夺下来。“滚!滚你妈蛋!不剁了这几个小鬼子,老子哪也不去!”老爹举起锹朝老爸砸去,老爸吓的连连后退。“出来!都他娘给我出来,老子砍死你这些狗ri的!”老爹叫嚣着冲出人群去找那三个城管。老爸无奈只好在后面跟着。
不一会一辆“面警”来了,因为马路上已经被老爹弄堵了,警车只好往南停,白大胖眼神好,见警察来了,赶紧上前相迎。走前面的是个大眼鹰钩鼻长跟回民似的中年警察,白大胖如见神明般拉着大眼警察的手哭诉道:“警察同志,你们可也来了,你们再不来我们几人连命都没了,这老头持械行凶,不光把我们车砸了,还要把我们几个也给灭了……”
“停!停!慢慢说,怎么回事这是?”大眼警察拿出个小本子。
“是这么回事,我们在执行公务……”白大胖一五一十的汇报完情况,大眼警察合上本子问:“人呢?”
“在那边耍着呢!”白大胖往前面一指。
老爹还在坚持不懈的找那三个城管,边找还边喊口号:“杀汉奸!灭走狗!鬼子不灭誓不休!”大眼警察跟几个协警走到老爹跟前手一指,怒喝道:“干什么的?把锹放下!”
“**你娘!你算什么东西?”老爹话音还没落,就举起铁锹朝大眼警察拍去,好在大眼警察身手还算敏捷,一跃身躲了过去,估计要换成白大胖,当场就被拍成黄瓜了,大眼警察躲过一劫后,自个也吓了一身冷汗,立马命令身后几个协警上前制服老爹,这时老爹又耍起了他的“大刀”,大喝道:“有种都给我上,老子弄死你,我他娘RB鬼子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狗ri的?”老爹双手紧握着锹柄,怒目圆睁,声嘶力竭的狂吼,那架势绝对就是一个老年版的“王成”。老爸见状赶紧上前向大眼警察解释:“警察同志!他精神有问题,脑子不好使。您千万别跟他来硬的……”
“你是?”大眼警察瞅老爸一眼,“他儿子。”白大胖在后面冒出一句。“是!是!”老爸满脸堆笑一个劲的点头。大眼警察正纳闷,家后的赵二奶站人群里说了句:“确实是,这老头老革命,打鬼子的时候脑子伤了,一直有点神经兮兮的。”
“不是打鬼子,是打‘淮海’时候。”鲍三妈插上一句。
“对,对,脑子里有弹片……”身旁的几个妇女也跟附和起来。大眼警察瞪着大眼打量了一阵老爸,问:“你有什么法子?”老爸傻笑两声说:“他病一发起来就一根筋,吃软不吃硬,不能跟他来硬的,不然他跟你拼命,麻烦你们先退下,我好好跟他说,一会就没事了。”大眼警察琢磨了一会,让协警们先退下了,老爸这才上前跟老爹套话:“爸!你砸人车干嘛呢?”老爹把锹往地上一插,跟齐天大圣似的趾高气昂的来一句:“哪有他娘大过年的白车停人家门口的?”周围妇女一阵哄笑,大眼警察愣半天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您早说啊,我让人把车开走不就得了!瞧您把这事闹的,锹给我,咱回屋歇着行不?”老爸笑嘻嘻的把手伸在半空,老爹“吭哧”一声把铁锹扔给了老爸,手背身后回屋去了。白大胖看了一脸的不乐意,吊着嗓子跟警察理论:“警察同志,你怎么让他走了,瞧我们车被砸的,你得把他抓起来。”大眼警察转身对白大胖说:“他脑子有病,你让我怎么办?这么大岁数了,又是老革命,万一伤哪儿了,你担当的起啊?”
“可我们这车,还有我这脸……”白大胖捂着肿的跟馒头似的腮帮子一脸的委屈。
“这位同志,我赔,您说多少钱,我来赔,老爷子的确有点神经,还请您多担待!”老爸低三下四的跟白大胖解释。白大胖斜了老爸一眼,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那就给1000吧!”
“一块玻璃最多200,你看病要花800?是伤筋了?还断骨了?”还没等老爸张嘴,大眼警察就已经开话了。
“那你看多少?”白大胖嗫嚅到。
“250吧!你这也都皮外伤,回家抹点红花油就好了。”警察瞅了白大胖腮帮子一眼。
“250?这我们单位的车……”白大胖还想继续理论被大眼警察硬生生的打断了:“好了,就这样了,我们还有事呢,要不你们仨跟我回去谈材料。”白大胖低头默不作声。
“你!给钱,赶紧!”警察指着老爸说。
“唉!我这就去拿钱,实在不好意思!”老爸又赔一遍不是才转身回屋拿钱。
白大胖嘟囔着嘴,拿了钱跟两位同事垂头丧气的走了,大眼警察见皮卡开远了,一把拉着我爸的胳膊说:“我知道老革命脾气大,咱家老爷子也是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一路打过来的,杂毛脾气上来摸棍就敲我,可你家这个这样真不行,弄不好会出大乱子,要我说还是送精神病院吧,省心!”
“像今天这样的也是偶尔,他就间歇性的,平时都挺好。”老爸唯唯诺诺,一脸谦卑。
“那成,就这样吧!你可得看好了。”
“唉!真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老爸赔着笑把大眼警察送走,待警车走后,不多会门口又恢复了热闹,跟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老爹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捧着一个大茶缸出来了,他走到卖布老虎的老太太跟前,说道:“大姐!喝口热水,你别怕,就在这摆,谁他娘再敢来,我还揍他。”说完继续跟门神似的蹲藤椅上坐着。
他就是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家伙,有点冷又有点酷,如果说野蛮粗暴是他外表的话,那么血腥暴力应该算是他的本质了,刚才那只能算他跟铁锹联手上演的一个小插曲,下面这段才是他们俩的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