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老爹卸甲归田,这把锹也跟着他荣归故里,为了适应新环境,老爹对它也进行了相应的改造,当然它没被下放,也没进牛棚,而是“转型”了。改造它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锹柄太短了,它以前毕竟是工兵锹,虽说打仗时带着方便,但干活的时候实在费劲,用老爹话说:“干不了大活。”现在天下太平了,全国人民欢天喜地,歌舞升平的,连反动派都被打跑了,这锹也算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按理说该压箱底歇着了,可老爹瞅它硬梆梆的跟壮小伙似的,实在不忍心让它告老还乡,于是老爹决定让它继续战斗,但前提是得先把它的柄给换了,就这么着老爹把原来的锹柄给废了,用核桃木重新做了一根长柄,连着锹头估摸一人高的模样。这锹柄换过之后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人靠衣裳马靠鞍”,青蛙一不小心变王子了。这锹本来长的就怪异,特别是锹头看着就跟大头怪婴似的,换了长柄后竟变的挺拔起来,加之锹头被老爹多年磨砺的跟面镜子似的,再配上这乌黑发亮的核桃木,那真是帅到姥姥家去了。老爹握着“变身”后的铁锹,那是越看越喜欢,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乌黑壮硕的锹柄就像是铁柱的身子板,那雪白锃亮的锹口就像铁柱嘴里的大白牙,每当阳光在锹口上闪耀的时候候,老爹总觉得好像是铁柱站在那儿咧着嘴冲他傻笑,就这么这把锹成了他的心肝宝贝。
说到这又不得不感谢咱们伟大的党和人民。因为党和人民实在太厚待老爹了,他转业的时候是按照二级伤残待遇转业的,在家不用上班,也不用种地,政府每月给他发工资,到有我的时候还给他定成了离休干部,说是1949年以前参加工作的,工资拿的比我爸我妈加起来还多。最最让人感动的是,政府还分给他一大块地,不是种粮食的,是让他住的。是这么回事,因为他老家本来就在城里,可多年以后他家老宅变成了厂房,于是政府就让他在城边随便挑块地,这一点他还倒是很有眼光,选了一处在城南的荒地,那时周围没什么人住,属于郊区,后面还有个小池塘。可能他在八路军那里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好习惯,回家又顺便发扬了勤劳勇敢的光荣传统,于是他端着铁锹竟一点一点的把后面的池塘填起来了,致使我家后来的宅基面积是3亩2分。可惜那会不流行别墅,要不然我家早就是顶级豪宅了。老爹填完池塘又在后面盖了一圈房子,盖着盖着发现房子实在太多了,根本没人住,而且后面还空着一大块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他突发奇想干脆在后面种上了菜,不过种菜的活都是我奶奶干的,他很少动手,可能他的勤劳只体现在建筑方面,种地就不是他强项了。干脆这么跟你说吧,我家那院子够挖个游泳池的,就这么夸张,只不过四周的房子都是瓦房。要用现在市场经济的眼光,我家那地方应该盖个写字楼,所以他老人家要搁现在俨然就是一房地产开发商。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也在不断的扩大,到我上学的那会,我们家那儿已经变成了市区,只不过偏南一点,但也很繁华,后来市里的重点中学搬到了我家附近,于是我爸干脆把前面老瓦房拆了,沿街盖了一栋三层楼,由此可见还我爸有经济头脑,上过大学的就不一样,就这么着一不小心华丽转身,民房变成了商铺。记忆中我家一楼的大门就有六米宽,还是两个大铁门并排扣起来的,铁门足足有三米高,门板上刷着大红漆,在四周白瓷砖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每天早上老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门眼上的铁锹抬下来,先让它靠墙歇着,然后再晃晃悠悠的把门推开,伴随着铁门发出的吱吱嘎嘎声,一家人相继起床,个个精神饱满的投入到梳洗打扮,刷锅做饭的战斗中。其实这刺耳的噪音每天扮演的就是起床号的角色,它所传达意思就是:天亮了,都给我麻溜的!
我家南面本来有个老庙,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化改革这个破庙香火越来越旺,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据说祖籍是我们这的,在外面云游大半辈子,也算叶落归根吧。老和尚发现这里的老百姓挺虔诚,于是就搭了一个草棚化起缘来,不过他化缘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锦衣玉食,而是想凑钱重新扩建寺庙,看似一个挺理想主义的行为,没想到他竟然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可想而知民间资金有多么雄厚。老和尚拿着这笔巨款,重新盖了一座宏伟的寺庙,取名“大明寺”,可是老和尚还没捞着住持一天就溘然长逝了,这无形中再次应验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
我家离“大明寺”很近,也就五六百米。我奶奶经常在这一带活动,她也算是个虔诚的信徒,基本上每星期都要庙里烧香拜佛,因为这事没少让老爹糟践,老爹是老党员,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就看不惯奶奶的这种封建残余思想。可惜纵使奶奶如此虔诚,还是没修得善果,刚过半百她就去世了,临终的时候还有不少道友过来看她,大多都是跟她岁数差不多大的妇女,用她们话说奶奶这病跟老爹不敬菩萨,亵渎佛祖有关。我那会三四岁吧大概,对她老人家没太深的印象,记忆中她就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太婆,总穿着一件黑色右开襟小袄,头发长年盘的一丝不乱的,喜欢用黑纱网把后面的发髻兜着,具体长什么模样我是真的一点印象没有了,多年之后待我成人,偶然间看见了她的遗像,我才明白,她那是标准的明国初期妇女的打扮,难怪老爹总说她老封建,老迷信。
到我记事的时候,老爹就整天搬个藤椅坐门口发呆,他个不高但很壮硕,圆头大脑,膀粗腰圆,身材五短。一年四季留着圆寸,就那种剃成秃子后过了三五天好不容易长出的毛茬。我们那时称这种发型叫“劳改头”,大多也只有老头会剃这样的头,或许为了方便吧。当时看他的大圆脑袋真是既土又丑,谁知道多年后因为香港的某部二逼电影,“劳改头”竟然成了年轻人的时尚,个个长的比“山鸡”的鸡ba还矬的小孩整天顶着“劳改头”三五成群的在街上鬼混。每当见到此情此景,我都控制不住的想抄起板砖对着他们的尖细脑袋猛拍,边拍还要边骂:“跟好人学好事,跟坏人学不良,长着妖怪样,还他娘冒充和尚。”
扯远了,言归正传。总之老爹他夏天手里拿个大蒲扇,冬天就把手插进棉袄袖口里,他不爱讲话,跟铁锹一样沉默寡言,不像别的老头喜欢到处溜达,对于他来说唯一的运动方式就是发飙,跟家里人吵,跟邻居闹,反正邪乎劲一上来逮谁骂谁,骂到兴奋时还会抄起铁锹耍一套“追风夺命刀”,那架势张牙舞爪,杀气腾腾的,跟鬼上身似的。这么说吧他不犯病的时候蹲门口像尊弥勒,犯病的时候蹿蹦起来像个夜叉。其实人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看他在那儿大呼小叫唾沫星乱飞,稀里糊涂咒骂一通,久而久之左邻右舍也都习惯了,知道他脑袋不好使,大多不跟他计较。倒是把附近小孩吓傻了不少,很多小孩都不敢从我家门口走,放学时一看老爹蹲门口,赶紧绕道闪人,他发飙的样子就跟疯狗一模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上来咬你一口,更夸张的是,附近的大人都不用大灰狼吓唬小孩了,针对6岁以下儿童,你只要跟他说“再不听话,杜老头就给你逮走了。”保准立竿见影,吓的他们立马连哭都忘了。所以大家一见他发神经都敬而远之,慢慢大伙也摸清了他性格,他找事的时候你千万别搭理他,更别跟他来硬的,不然他跟你玩命,你想一疯老头他怕谁?你要不理他,他自个神经病发完也就消停了,在无人监控的情况下最多也就40分钟,然后他会很满足的坐回藤椅上继续发呆。虽然他脾气暴躁,性格诡异,但他并不是真的神经病,大多时候还是清醒的,最好的佐证就是:每晚七点准时观看新闻联播。慢慢的时间长了,你也不知道他发神经的时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相比之下铁锹就显得安静多了,他总是直挺挺的站在门后,像个威武的哨兵,如果你不触碰他,他永远也不会发出声响,他有时沉静的甚至让你忘记了他的存在。可他一旦与老爹相遇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会一扫往日的木讷,瞬间变的勇猛彪悍,就好像又回到了那硝烟滚滚的战场,所以说只要让他俩碰一块,非得出大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