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城是商易王朝边城区不大不小的城市。比不上边城行省云水城,但毕竟地理位置好,紧挨着梧火国,各种零星分布域中的实力多少都有在此生枝。
艾尔莎就驻足在其中最大的势力——联盟分部的门前。军队中的职业者能有多“少”就有多“少”,早有熟人劝她去联盟了。联盟虽然实质上比军队还不自由,却是一个提升实力的好地方,前提是有天赋。何况她还有另一个考虑。
她挥了一下拳头给自己打气,迈进门中时和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相撞。对方下意识转过头伸手要扶,艾尔莎却愣住了:“血……不,你?”好险,她心下低呼,差点把抱怨的称呼说上了。没想过对方在重伤时还能记住自己的声音,更没想过这个人立刻不友好了:“你是巴塞兹猫人?”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很是让人恼火,“上次的事多谢,这个袋子里大概有一百金币,从此两清。”
“喂,你这个人什么意思?站住!”艾尔莎皱眉,见他要走干脆一把拉住他的衣服,“种族歧视?”
“别烦我!”听见对方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吼出的怒音,艾尔莎心里更闷了:“我无非救你一命,没求着你感恩戴德,可也不想你这个态度。你看不起巴塞兹族吗?”
“是恨!!!”空池雨从别过烟笛不久后,走过纷乱的街,本以为深藏的记忆一股脑涌出,终于在导火线上爆发。
“啪!”艾尔莎眼神一冷,甩给他一巴掌:“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她的手有些颤抖,她想起父亲是如何被一群笑面虎逼出小镇的,也想起变异体袭来时一群成年人廉价的抛弃,心头火起,“不管你出于什么,去竞技场……”
“我挑战你!”
竞技场是联盟成员单挑或群战的正规场合,艾尔莎本无意让人围观,可她怎么知道联盟的规矩?只见空池雨冷哼一声扯着她进门填了一张表,抓起匕首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道口子,拍在白纸上。艾尔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格,接过匕首自划一道,用力一拍,震得裁判目瞪口呆,该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其实边上就有印台。
空池雨见她的举动,勉强算尊重地回了一声:“战就战。”
这回热闹大了,既是“猫人”又是“以血誓书”,广场大的竞技场边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热血沸腾的气氛传递在推测声中。“买女孩胜,千金!”一掷千金有了个现场版,场子又轰地炸锅了。
空池雨正一股气憋着没处发,向一处吵嚷瞥去,天生的阴冷气息如附骨之蛆,让整个场地如坠冰窟。
“正合我意。”艾尔莎与他拉开距离,在裁判迟来的开始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他身后,一脚带着劲风踢出。空池雨侧身一步让过,左手欲钳住她的腿。
她也不傻,见一击不成踢出的腿直接横扫,整个人侧身俯下,收势后竟没半分迟疑地凌空跃起,亭亭立于空池雨肩头,想发力将他拽倒。空池雨向后仰,欲拽住她的脚踝甩下,艾尔莎岂会乖乖让他抓?以极不可思议的幅度下腰,双手支地翻下地面。
此时两人一个背对,一个正要蹬地前冲,接着一个转身另一个单手支地双腿浮空横扫而出,空池雨竟被逼退几步,落了下风。
他的表情异常复杂,似乎纠结过好久地开口:“为什么……不化身?为什么不动用魔力?”
“胜之不武。”艾尔莎拍地起身,冷淡开口。两人正要再次交锋,忽地被一声震慑全场的鹰唳惊得同时抬头。
“孽畜!凋零之夜,你倒有脸回来?!”艾尔莎自问没闯祸,也没起这名号,那么就是……
她看向空池雨,不料看见了一张万分错愕的脸,他的神色凝固了:“什…么……?”还是那张妖孽漂亮的脸,凝固着孩子般的无措。
禁军堵住了竞技场的门。
“好啊!看看‘修罗’养的好徒弟!十恶不赦的亡灵法师?叛党给你什么好处让你杀得商易王朝援军……”“无,一,人,生,还?”空池雨的脸瞬间唰白,艾尔莎也瞪大眼睛盯着那一身金袍、气宇轩昂的人。不为什么,她正是那个“一人生还”!
空池雨抢在她之前开口:“请将军说明白……恕我愚钝,一个字也没听懂!”
“装傻?联盟本以为援军为变异体所截,可将变异体压到前线时,你猜发现了什么?”金袍人暴怒开口,指着空池雨,“好一条血路,当真好剑法,当真天下无双!援军无一人感染,皆死于匕首和极致阴邪之气侵袭,偌大联盟可没第三人会这‘影归’。更有甚者,清理战场的人回报:在你家院里有一具女尸,也死于阴邪,血肉模糊,正是被人生吞活剥的模样!”
“不可能!明姐她们……真的是死于瘟疫!”艾尔莎忍不住喊,还没接着发声,嘴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上:“你们怎么对她的?”
“自然是好生安葬,你以为天下人都如你一般残忍?”
“葬于何处?”
“你还想做什么?!”金袍人惊怒交加,却被清冷的嗓音打断:“上香。”
“还想告诉她:我答应过的绝不反悔。”
周遭聚集不久的吵嚷在金袍人来时被震得七零八落,接连而来的消息让人们禁不住又讨论起来,此刻却如惊堂木响,鸦雀无声。
“你……证据确凿,你莫不是想一口否认?”金袍人也看出不对劲,神色有些松动。他当然看得出不管空池雨还是艾尔莎,都字字为真、句句刻骨。可毕竟是一面之辞,比不上现场留下的触目惊心的证据:在场尸体只有“影归”剑法的痕迹,而无任何感染过的迹象,这是无数次反复检查的结果。
“没有,我想全部认下。然后说出真相。”空池雨神色郑重,“我的母亲为何而死?”听到这一句,场内一片嘘声,连艾尔莎也惊诧地转过头。
“因为我作为联盟成员,援助平民撤离。”
刚有人嘲讽地要打断,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接着,我救下一个来不及走的孩子和他病弱的妈妈,全程护送至电轨站。”
他放下手,“然后,我在求救下返回补给站,救下一批被困者。”
“我却天真,不知‘偌大’联盟竟无一人肯费费力气,背一背我年迈的、腿脚不便的母亲!”他咬牙切齿,眼中逐渐见狰狞,也忍着不发,“最后……尽管我家的家传护盾挡下了爆炸,我也无法冲出城。”
他实在,太想太想说出这些了。
“第一次,希望就在眼前了,我背着她,几乎凭借本能都能触碰到城墙。那是爆破刚停下的时候。可是变异体,被放进来了啊!遮天蔽日地涌来,地上有天上也有,数也数不清。被堵住前路后我背着她逃离黑压压的一片攻城军!
“第二次…第三次……我不知道究竟经过多少次,就算变异体大军已经压到前线……
“可你们说,我又该如何带她走?或者换一个说法,在场有人自认有本事在‘剩下的’千军万马中不让背上的人毫发无伤?
“我没用!到最后几次我已经疯了,盲目地横冲直撞,然后仓皇而逃,再横冲直撞,还以为:说不定眼睛一闭一睁,就杀出重围了?
“说不定……呵呵,最后我饿晕了,母亲割腕放血……我眼睛一闭一睁,唯一的家人没了,一无所有了!!!!!!!
“‘凋零之夜’?还提这名号做什么?你是想知道我怎么逃出来的吗?或者说,你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他抑制不住情绪的暴涨,原本只是抓,不料碰着那份冰冷,颤抖着竟发狠扯下右臂的“花瓶”铠甲,本就只是粗暴的连接,能应付日常生活就不错了,那经得起他的一扯?鲜血喷洒而出,“像‘凋零之夜’么……”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带上了细微的呜咽。
“还是要我告诉你,我的修为也好、潜质也罢,都废了。蝼蚁一个,挂心我真是费心了!”
“别说了,我帮你。”艾尔莎不忍看下去,拍下他挡在她面前的手,拉他到身后,“前辈,接着的我说吧。小女不才,正是商易王朝援军生还者,艾尔莎。”
“其他的我不了解,至少我丧生此役的大哥对‘凋零之夜’信服得很。常常和我说,这是一个少年英雄。”艾尔莎抬眼正对金袍人,神色凛凛,“我也不知为何毒会解,但如果我不瞎、不傻,就不会连生死仇敌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