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爷爷听见杨姥爷说他认识人贩子,唬得连忙反驳:“谁说我认识人贩子的?我不认识!”
杨姥爷此行又不是来掰扯周爷爷认识不认识人贩子的,他就想给周爷爷长点记性,不是谁都可以卖的,尤其他的外孙女不行!老人站在院子里正屋门边,指着里边灶后放着的吃饭的碗:“那个那个,也砸了!他家这么多吃饭的碗,分家就给我闺女女婿分了三个,大人孩子一个人一个,多的都没有,给他家留这么多碗干什么?砸!”老人这是记着当初这两口子打发自己个闺女女婿的仇呢。先前不过是没法说话。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作为岳家,不好就分家分给闺女东西的多寡来论是非,不过不妨碍人记在心里,到时候好翻翻小肠。看吧,现世报,这就来了!
杨二舅连打带砸,几下就把那几摞白生生的大瓷碗给霍霍了。
杨姥爷又指着猪圈里留着过年要杀的大胖猪:“家里这不是有吃的嘛,瞧,这猪喂的这么胖!长这么老厚的膘!把它放出来,去外面溜溜!也给大家伙开开眼!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喂这么肥一头猪还张罗着卖孙女,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
杨二舅把擀面杖放旁边,很轻松先就撤了拦猪圈的大石板,里面的肥猪吃了睡睡了吃懒惯了,家里这么热闹它睡得香着,还打着大呼噜呢,杨二舅拾起擀面杖朝它使劲捅了几下,它哼哼着就就没头没脑地往猪圈外面冲出来了。
大胖猪在农村属于大物件,家家开春就开始打猪草伺候它,一年到头也就喂这么一头,都把它看着跟眼珠子似的,周奶奶一见急了,也顾不上她的盆儿碗盘了,挪动着小脚就堵上来,准备把猪赶到圈里去。
杨二舅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赶进去?抡着擀面杖就在大肥猪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又捅了它屁股一下,大胖猪被打急了,痛很了,哪还认得人?“嗷”地一声,它就朝没有擀面杖威胁的周奶奶冲过来了。
周奶奶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旁边急闪,大猪才没撞到她,直接往院门外面冲了出去。
门外扒着大门看热闹的嘻嘻哈哈地赶紧让开了,大猪就从人缝里窜了出去。周奶奶急忙撇着小脚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笑话,这么大一头猪,卖了能买几百个碗都不止。周奶奶放在面上的碗才多少?一家人吃饭的就四个,撑死了有三十个!
周爷爷周奶奶家因为把人贩子引进村里,大家早就对他两口子有意见了。若是周奶奶不去追猪,不定猪就跑哪去了呢!街坊四邻的也肯定不愿意还回来!没看见嘛!猪往外面跑,一个拦着的都没有。换了其他人家,大家谁不是互相长个眼色?哪家都有可能猪拱开了圈门往外面跑的时候!
周奶奶追猪去了,杨姥娘就空了出来,她指挥杨二舅:“哝,他家屋檐下还养着布谷呢。都有粮食喂鸟,粮食多的吃不完啊。给他把鸟哄走,免得他家又动脑筋拿我外孙女儿换粮食喂这些畜生!”
杨二舅就拿着擀面杖在周爷爷周奶奶家屋檐下挂着的养布谷的大草袋子上捅了两下。院子里屋子里这么大的响动,草袋子里本来就惊跑了不少布谷鸟,这会儿还大着胆子里面呆着的布谷鸟“布谷布谷”地叫着,又飞走了不少,还有被捅伤了跑不了的,就很凄惨地哀叫不已,惊得里面几只刚孵出来还没长多少毛的小布谷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朝外看。
周爷爷心疼得心都抽抽了,连叫:“别捅别捅,都给我惊住了它们跑了就不回来了!”
可不是?布谷鸟可不好养。也就周爷爷小时候跟着周祖爷爷过过几天好日子,会伺候它们。换了周小花,她都靠不上前。这些小家伙可敏感了,每回不等周小花靠近,它们就呼啦啦地飞走了。让周小花每回想亲近它们的心思全都落了空。周小花对这些鸟怨念可不是一般的深。
杨二舅没理周爷爷,又使劲在草袋子上扑打了两下。草袋子里有布谷鸟下的蛋,也给他这么一股脑地扑打烂了,蛋黄蛋清就从草袋子下面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偏偏杨姥爷把周爷爷死死地拉住了,让周爷爷过去看一眼都不可能,把个周爷爷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杨姥爷看周爷爷真急了,也见好就收,跟周爷爷讲:“看看,家里这么多白吃饭的,你养着它们,就想着卖孙女。怎么不先把它们卖了换点钱用?”说完也不看周爷爷青青白白的脸色,鸣金收兵,跟杨二舅讲:“行了,也不能一点家伙事不给人留。”
有杨姥爷指挥着,杨二舅扔了擀面杖。这还是在周爷爷周奶奶家炕边上找到的,他直接扔到了周爷爷家的灶台上,丢了手往门外走。
杨三舅也跟上,接着是杨姥娘和小舅妈。
杨姥娘要走了还跟周爷爷讲:“大兄弟,过日子过日子,日子过不下去了卖孩子,可不是个正儿八经过日子的想头。咱们家日子是穷,可是你看看,你家一样一样的,哪样是真的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该有的?你卖孩子,就不怕人戳你脊梁骨?人的心要放正了。穷了卖孩子也过不富。大兄弟你说是不是?”
杨小舅施施然看自己个妈临走又教育周爷爷一通,跟在最后面断后。
周爷爷哭丧着脸,他能说不是吗?即使不是,人杨家也把他家霍霍完了,拍拍屁股走了。他平时嘴很会说,可遇到杨姥爷家这样的,人不跟他掰扯多的,就是一个字,砸!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讲不清啊。气得他这半天光哆嗦嘴皮,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可他能怎么办?打架?周家四个人,跟人家打,也不是个啊。再说了,在周超家老三的事上,他们也确实不占理儿。
周小花看看到了尾声了,也不急着回家,先到了杨老头家。
杨老头的速度一点儿不慢,栗子已经炒得差不多了,添把火就可以出锅,正热乎着。
周小花寻摸了一圈,也没在杨老头家找到什么不出格的纸,只好将就她练字用的上等宣纸裁了,剪出了个纸袋的样子,折好了,炒栗子就放到了纸袋里。还别说,这么一弄,油汪汪甜腻腻的糖炒栗子配个白纸袋,在这个一切删繁就简的年代里看起来就有了异样的精致。
周小花跟周小草一人一纸袋子糖栗子拿回家,杨家众人看两个孩子吃得香,糖栗子看起来也漂亮,大人也忍不住一人拈了一个尝了尝,甚至杨大姨大姨夫两个也一人拿了一个剥开吃了,杨大姨啧啧称奇:“你说人文化人弄点东西也跟一般人不一样。你看看这玩意,放我家猪都不爱吃的东西,人家做的这么好吃!人家这袋子弄的也好看!”
周小草听见杨大姨把袋子也归到了杨老头身上,替姐姐抱屈:“纸袋子是姐姐弄的!”
“啊?真的?”杨小舅去取了个碗,把周小花的纸袋里的栗子倒到了碗里。看着一大纸袋子栗子好像挺多,可到了碗里,连家里的大土碗一半都没装到。杨小舅顺着折痕很容易就把纸袋子拆开了,又很容易地把它复原了。
杨三舅也看到了,也接了过来,很轻易地象杨小舅一样操作了一遍。
杨姥爷旁边看着,若有所思:“这纸袋子就是自己做,也不麻烦啊。咱做不用这么好的纸,就用黄纸,一沓纸能做很多个纸袋子,还不贵。”他把纸袋子递给了大姨夫。
大姨夫只是人腼腆了点,脑子并不笨,他也很轻易就把纸袋了拆开了,又复原了,还仔细看了下纸袋子的折痕跟剪开的角度。
周小花家就有黄纸,平时家里包东西用着的,买了几刀放东间的粮食缸上放着。这是当时家家都用的着的礼品包装纸,过年过节祭拜祖宗的时候,裁了,用钱印子一打,也是烧给自己家祖宗的纸钱,甚至上厕所揩屁股也是它。一句话,这就是万金油纸。周小花不知道别的地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她家是这样的。一直到很多年以后,黄纸才退出了她的视线,换成了其他五花八门的日常用纸。
杨小舅直接就取了一张。他照着纸袋子的大小裁了一块下来,比照着纸袋子用剪刀帮忙,几下就复制出了一个纸袋子。杨三舅心里好奇,也学着做了一个。杨二舅也上手做了个。大姨夫最后上手,他也没什么困难地做出了一个。
纸袋子是不难做了,可那糖栗子是人周小花她干爹弄出来的。在场的都是实打实的农民,没一个炒得出来这么好吃的栗子啊。这也是人家的手艺,平白无故地,咋好让人家白教给自己家啊?杨姥爷有点犯难。可他真的很希望大闺女把日子过好了。
杨大姨打县里的食品厂回来之后,就在本村务农了。他们那里属于山区,地都贫瘠很多,粮食产量低,经常不够吃,家里又有两个大肚皮的儿子,现在日子比周小花家都难。
既然杨姥爷给杨大姨把事情考虑到这了,周小花替杨老头打包票:“我杨爸爸会炒,杨大姨要学,就去跟我杨爸爸学就是。”她前面铺垫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杨大姨把她家的栗子好好的包装包装,卖出去挣点钱花吗?
杨大姨有点不好意思:“这个不好吧?”
周小花眼睛卡巴卡巴地看着杨大姨:“我杨爸爸会得多着呢。他那么大年纪了,又不会靠着炒栗子的手艺吃饭。”
的确。杨老头肯出手的话,自有人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来找他。不管是医人也好,还是看相看风水,哪样杨老头拿不出手?
她的宝贝里放着杨老头历年积攒的不少财富。人家的钱财不是用一两二两的银子来论的,而是一箱两箱的金子来论的。就连人说的“家有财宝一箱,不如乌木半方”的乌木,人杨老头也有好几箱子。你别以为杨老头的箱子是那种只能放一两根簪子的首饰箱,人家的箱子,至少都是一米二宽,八十公分高,六十公分厚大小。这些东西两人打杨老头鹌鹑岭的老巢出来的时候,杨老头就起了出来,放到了周小花这里。
人杨老头根本就没跟周小花见外啊。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名人字画什么的全都放周小花这里了。周小花还会为了个炒栗子的手艺跟杨老头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