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超跟杨大会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儿媳妇，不好跟周爷爷周奶奶翻脸，她一个孙女就更不好跟周爷爷周奶奶闹了。人微言轻不是？如果不是这样，周奶奶把人贩子带到周小花家的时候，周超早就动上手了！还用的着街坊邻居帮着抓人贩子？可当时就因为人是周奶奶带过来的，周超怎么的都会给周奶奶面子，不会当面跟人贩子动粗。否则的话周超一个挑三百多斤东西还健步如飞的青年汉子还抓不住一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儿，能叫他跑了？
杨姥爷杨姥娘却不同。为了这事上门打周爷爷周奶奶几巴掌，那两口子也得受着。只是杨大会还当人儿媳妇呢，不看别的，就看周超的面子，杨家老两口也不会这么干，但怎么着杨姥爷杨姥娘也会上门找个说法。
“什么？那死婆娘想把孩子卖了？”杨姥爷先还虚着两手护在周小花旁边，生怕她没坐稳，摔了呢，闻听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把周小花吓得跌到凳子底下去，还好杨姥娘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挨跌。
杨姥娘人当年那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来着，虽然没读过书，但很经了些事，根本没失态，她伸手拉了下杨姥爷的衣襟：“你说说你这性子，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没六儿？把小花摔了咋办？你没听小花说是‘想’吗？她根本就没卖成！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杨姥爷看向周小花。
“妹妹在家。好好的。”周小花连忙道。
孩子还在就好。杨姥爷放心了。可他想起有人要把他外孙女卖了，就恨得咬牙，稍微沉吟了一下，他道：“我去跟几个孩子商量一下，明天，咱们全家老少一起去小周庄！”
看杨姥爷出去找几个舅舅去了，周小花也把话都带到了，记挂着外面冰天雪地里呆着的杨老头，就想告辞了：“姥娘，我想回去了。”
“急什么？你看这孩子，来姥家才呆了多大会儿就想走？鞋还没烤干呢。玩会儿。”杨姥娘不由分说地拦着周小花。
旁边玩水的三舅家大弟才四岁多，小名顺心，正在玩着杨姥娘陪嫁过来的铜盆儿。他瞅了周小花一眼，邀请她：“姐，来摸！”
说是铜盆儿，就真的是铜盆儿。
杨姥娘家早年是大地主，家里很富裕。杨姥娘打小就是精养着长大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有父母张罗着，她当时一小姑娘整天没事，屁股后面还跟俩小丫头伺候着。所以，杨姥娘在解放后嫁给当时穷得叮当响的杨姥爷，饭都不会做。包括后来杨姥娘的儿女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她做的饭也刚刚到煮熟不生的程度。这一点，也遗传给了杨大会。
可杨姥娘带来的这俩铜盆儿是十打十的，就是铜的。
农村的媳妇们，陪嫁的时候早年都有娘家给置办两只铜盆当嫁妆的习俗。这两只铜盆儿，一只洗脸，一只洗脚。包含着娘家对闺女即使出嫁了从头到脚也一样爱护扶持的美好心意。可那会儿铜属于贵重物品，一般人家哪里置办的起？就置办了木头的，锡的陪嫁，不过为了讨个吉利，也为了表示对自己家闺女宝贝疼爱的心意，一样叫铜盆儿。总不能说就因为家里穷了，就不喜欢闺女了不是？所以当地有个奇怪现象，人家里用的淘洗东西的盆儿，不管是木头的，还是铁的，或者是锡的，瓷的，甚至也包括后来的塑料的，也不管是洗手的还是洗脚的，大家一致叫铜盆儿。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到了这里的乡里，你看到人家主人家捞根水管子冲洗东西，男人朝里面喊：“拿个铜盆儿过来！”女人就颠颠地递了个红红的塑料盆儿出来。你也一点儿不要惊讶。人家就管用的盆儿叫铜盆儿！塑料的也是铜盆儿！
象杨姥娘这样的陪嫁，一拿出去，人家都知道，人娘家的底子厚的很，直接用纯铜给闺女打盆儿当嫁妆！
杨姥娘的这副盆儿，做得相当考究。盆儿正中是正六边行，平底儿，顺着下去，正中装水，边上镶了一圈一样的铜制裙边。裙边跟正中的装水部分，两边对称打了两个提手，方便取用。盆儿底上有字，是个老写的“囍”字。提手宽边也有字，用久了，上面的字都模糊了，看都看不清楚。即使盆儿用了很多年，没少挨过摔打，不过不妨碍人从小处想象当初这副铜盆的精致。
现在顺心小孩玩着的就是其中的一只，另外一只现在被杨姥爷放门口的过道浸麻搓麻绳呢。
小男孩每次手打提手上搓动，只要搓出了响儿，就会震动得装了水的盆子里面，水不停地打中间往边上冒水泡儿，而且搓得声音越大，水泡窜得就越高。别说小男孩儿玩得起劲儿，就是周小花这个老瓤子看到了，也感觉十分奇异。
前世她没事出去庙里烧香的时候，看到人家拿来当噱头的铜盆儿，还没这个这么精致，弄出来的动静也没这个大呢。
周小花再一次败给了她自己个的没心没肺。她以前咋不记得她姥家还有这么副盆儿？既然现在杨姥娘家在用着它们，那么，前一世，它们也绝对存在。
周小花伸手摸了下铜盆的裙边。
热的。不用说现在铜盆里装的是热水。否则的话，腊月里给乖孙摸着冷冰冰的铜盆儿，把乖孙冻着了怎么办？怪不得不早不晚的，杨姥娘还烧着火呢。不用说，那大铁锅里烧着的也是清水。老人给孙子备着的。等盆儿里的水冷了，就倒了，重新换上热水给孙子玩儿。
顺心小子看小姐姐只摸了下裙边儿，很不满意她的蠢笨：“你摸那个没用。”他指着提手跟周小花示范：“摸这！使劲搓！有响儿水就跑！”
周小花试着象小男孩那样使劲搓了下铜盆的提手，果然盆里的水冒着水泡往边上跑，看起来很是神奇。
要不说咱中国人杰地灵呢。看看民间艺人做的这个铜盆儿，人家科学着呢，也非常有技术含量！你让后世大工厂里的工人给做一个这样的试试？有几个能做出这种盆儿来的？若是能轻松做出来了，那些寺庙又怎么可能拿这种盆儿来赚足眼球？
周小花稀奇地多搓了几下铜盆儿，就没再玩了。她还记着外面挨冻的杨老头呢。
人顺心本来就巴不得自己个守着玩，没人来跟他争抢，见她不玩了正中心意，也不勉强她，自己个继续玩得开心。
“姥娘，家里还有空罐头瓶没?”周小花问杨姥娘。
“有啊。”杨姥娘问周小花，“你要空罐头瓶干什么？”
这年头大家逢年过节没后世那么多五花缭乱的礼品，送人往往就几瓶罐头，几封饼干。当然，有罐头的，要算非常厚的礼了，一般人没很好的交情的，人家还不给呢。便宜点的梨罐头四块钱一瓶，桃罐头要五块多。相比较之下，饼干就便宜多了，才一块多。不过家家基本都有几个罐头瓶子收着的。这种瓶子密封性好，可以放很多需要密封的东西。比如自己家打山上弄回来的野蜂蜜，再比如自己家做的臭豆腐。这些都需要密封放好的。恰好，杨姥娘家几乎每年几个舅舅都要弄点野蜂蜜回来，分点给周小花家。杨姥娘饭菜做的没多好，臭豆腐却做得非常好。每年拿给周小花家的臭豆腐，周超一家都非常爱吃。
“灌点热水，给我杨爸爸暖手。”
“嗳吆，你说你个小人儿，咋这么可人疼呢？心疼你杨爸爸了？”杨姥娘两手左右开弓，揉了揉周小花的小红脸儿，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被周小花逗乐了。她打大衣橱顶上拿了个罐头瓶子，真的给灌了一瓶子热水，把盖拧紧了，还找了个套袖给包上。这样罐头瓶有了保暖的，热得久些，而且拿在手上不会烫手。完了她想了想，又要去拿罐头瓶儿，打算多灌一个，这样杨老头一个，外孙女一个，都有暖手的了。
周小花却拦住了她：“姥娘，我不要。我抱不动。”这不是矫情，以目前周小花的小身板儿，抱着个装满水的罐头瓶子走那么远的路确实有点累。
杨姥娘看看明明比自己家孙子还要大一岁的周小花比孙子还小一号的小身板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了：“看我，岁数大了，脑子都糊涂了，也不看看你才多大。那成，就拿这一个。”
周小花自己个把棉鞋穿好了，鞋带也系好了，抱起装满了热水的罐头瓶。
杨姥娘看到留不住她，就把她抱了起来，送她出去。
周小花转转眼珠，忍不住附在杨姥娘耳朵边上悄悄对老人讲：“姥娘，咱家的那俩铜盆儿要收好了哦，过几年说不定可以卖很多钱。”
杨姥娘看了周小花一眼，点点头：“知道。姥娘不糊涂。”她笑着在周小花额头攒了一指头：“你说你个小孩伢子，跟谁学的啊？鬼精鬼精的！”
周小花被戳疼了，赶紧护着自己个的脑袋：“疼，姥娘，我算是知道我妈爱打孩子是跟谁学的了。”跟谁学的？不就杨姥娘呗！
杨姥娘被逗笑了，在周小花屁股上拍了一记：“胆子大了你，敢编排姥娘了！”
不过，她打得一点都不疼。
周小花就“咯咯”笑出声来。
娘俩出了杨家大门，很快到了杨老头蹲着的草垛旁边。
“你看老哥哥客气的，咋不进家来坐坐？”杨姥娘知道杨老头不愿意喊她跟杨姥爷婶儿和叔，自也不会自讨没趣喊人“大侄子”。哪怕杨老头跟自己家老头子一个姓也是如此。
杨老头站了起来，跟杨姥娘摆摆手。
这里周小花赶紧把热罐头瓶子递给杨老头：“杨爸爸，快暖暖手，热的！”
杨老头摸了下罐头瓶儿，果然是热的，就领情地冲杨姥娘笑着点了点头。
“姥娘，弟弟还在家里。你赶紧回去！”周小花这会说什么都不让杨姥娘送了，赶紧赶她。
“嗯！”杨姥娘也真的惦记一个人在家的大孙子，见外孙女真的有人陪着，也放心了。她嘱咐周小花：“回去喊你爸明天多做点饭，我跟你姥爷和几个舅舅都去！就是明天不去，后儿也准去！这个天儿，饭做多点坏不了。”
“嗳！”周小花应的很响。
她牵着杨老头的手，炯炯有神地看着杨姥娘的背影，无比兴奋。姥娘的意思，是不是说明天或者后天他们一家子要到周爷爷周奶奶家闹去？她咋就这么期待呢？
